她儘力回憶。

「他當時說:自由。」

「格林戈怎樣解釋?」

「錢。」

「他當時說:打倒真相。」

「格林戈怎麼解釋?」

「罪行。」

「他當時說:未來萬歲。」

「格林戈怎麼解釋?」

「證據。」

她在思索,她問猶太人:

「你當時說什麼來著?」

「再也別相信任何事情。」猶太人說道。

「任何事情,任何人。」阿巴恩說。

「包括你?」薩巴娜問道。

「包括我,包括他,包括所有人。」

「包括他?」

「包括他。格林戈怎麼解釋?」

「再也別相信格林戈。」

他們都沉默下來。薩巴娜在回想猶太人當時說了些什麼。

「他當時說:快樂地對待一切,快樂地反對一切吧。」

「格林戈怎麼解釋?」

「他沒有解釋。」

薩巴娜垂下眼睛,久久地思考著。她隨後說話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地面。

「如果他們放過他,他會到哪裡去?」

他們倆都沒有回答。

「假如大衛的武器被搶了呢?——」她補充說,「我去過的地方從沒有超過施塔特,我不知道之外有什麼。」

「你在想猶太人?」阿巴恩問。

「我是在想他。他會去哪裡?」

「這裡之外,」阿巴恩說,「仍然是施塔特,仍然是別的猶地亞地區 。它們一個接一個,邊界相連。」

「直到哪裡呢?」

「到海里,土地流失到海里。」

她在沉思。

「人口很稠密?」

「非常稠密。」

靜默。

她朝遙遠的、看不見的邊界望去。猶太人,一動不動,注視著她。

「別的猶地亞地區。」她說。

「是的,別的格林戈。」猶太人說。

「不管是不是買賣人,」阿巴恩說,「猶地亞,格林戈,全一樣。」

她一直在往遠處看。

「逃到別處沒有用。」她說。

「沒用。」猶太人說。

狗叫聲又從薩巴娜手指的方向傳了過來,低沉,有節奏。她說:

「那些都是死人平原上的狗。」

靜默。

阿巴恩問:

「有很多死人嗎?」

薩巴娜似乎無法肯定。

「有人說總共兩千萬。我不清楚死人的事。」

薩巴娜轉過身去。猶太人一直在注視她。

天更冷了。夜。天空幾乎一片漆黑。黑黢黢的大花園裡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是冰凍,」薩巴娜說道,「人在外邊像走在鐵上,有人摔倒,有人死掉。」

「我們被關在這裡。」阿巴恩說。

「我們一道。」猶太人說。

靜默。

狗在叫,那是猶太人的幾條狗,很近,就在大花園裡。

跟前幾次一樣,大衛在睡夢中動了動。

阿巴恩站起來,在房間里轉,慢慢轉,然後朝大衛走去,他圍著他繞了一圈,停在他面前。薩巴娜看著他。

「多大年紀?」阿巴恩問。

「二十五歲,」薩巴娜說,「跟讓娜結了婚。」

「不是猶太人,不是狗,從來不是,他?」

「不是。」

他指指青年大衛龜裂的手。

「干粗活的?」

「他沒有技術,他在葡萄牙人班組裡。」

他繼續走近大衛。薩巴娜沒有動。

「左輪手槍是誰的?」

「是格林戈的。」

「為這事兒借給他的?」

「是。」

「為槍決猶太人?」

薩巴娜朝猶太人轉過身來。他看上去並沒有在聽。

「不是,為看著他。」

「是格林戈負責槍決猶太人?」

「格林戈,是的。」

「你能肯定:是格林戈?」

眼睛睜大了,恐懼突如其來。她指指大衛。

「瞧,他太年輕,是吧?」

「不,瞧,他已經帶上了武器。」阿巴恩說。

她又朝猶太人轉過身去。她的眼睛始終睜得大大的。

「你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

靜默。

「誰會殺你?」

猶太人沒有回答。

「大衛?」阿巴恩問。

她沒思索。她回答。

「為什麼大衛會殺猶太人?」

傳來了猶太人的嗓音,他在低聲說話,誰都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

她不再看他們。她一再重複:

「為什麼?」

他們沒有回答她。她回答。

「為了格林戈不親自動手,對吧?」

他們仍沒有回答她。她說:

「假如是大衛殺猶太人,該是誰殺死了猶太人?」

「大衛。」猶太人說。

她朝阿巴恩轉過身來。

「你聽見他說的話了嗎?」

「聽見了。」

「你,回答。」

「我回答:如果是格林戈殺猶太人,就該是格林戈殺死猶太人。」

「我說不。我說:假如是大衛開槍,就該是格林戈殺人。」她吼起來。

「不對。」猶太人說。

她伸直腰,死死地盯著他們看。她的眼神顯得無限深邃。她叫猶太人。

「告訴我。」

「我們剛才在談論,那之後格林戈會說些什麼。」猶太人說——他的聲音很溫和。

「什麼之後?」

「一旦大衛朝猶太人開槍之後。」

她不說話了。

她一個接一個看他們。她在等,他們卻不說話,她叫道:

「我要弄明白!」

「弄吧,」猶太人說道,「弄明白吧。」

她在他面前停下不動。

眼睛一直發出強烈的藍光。

「買賣人的保安已經把猶太人丟給格林戈去殺。」她說——話音已平靜下來。

「有這個可能。」阿巴恩說道。

「他們在這方面已經達成協議。格林戈曾說:『你們就別張羅這事兒了,就幫我這個忙吧。』『那就說定了。』買賣人齊聲說——」她停下來,「那就是格林戈和他要殺的猶太人,對吧?」

「是的。」

猶太人微微一笑。她沒有看見。她說得更快了:

「那就是格林戈和他要處置的猶太人?那就是盼著格林戈殺害猶太人的買賣人的保安,對吧?」

「不對。」猶太人說。

「那就是盼著能說『殺害猶太人的人,是格林戈』的買賣人的保安,對吧?」

「對,」猶太人說,「正是這樣。」

「那就是盼著能說『殺害猶太人的人是一個名叫大衛的人,施塔特的一個泥瓦匠,大家都搞錯了,你們都搞錯了,不是我,是施塔特的一個泥瓦匠』的格林戈,對吧?」

「對,正是如此。」阿巴恩說。

「可憐的格林戈?」

「不對。」

「猶太人的熟人?」

「對。」

靜默。

她離開他們。她朝窗戶走去。傳來一聲憤怒而又痛苦的呻吟。她透過沒有窗帘的窗玻璃往外看了很久。隨即猛地朝兩個猶太人轉過身來。

「假如不是大衛呢?」

他們沒有回答。

「又能是誰呢?」

她提完這個問題,並不等待回答,她自己來回答,同時看著猶太人:

「也許沒有任何人?」

她朝他,朝猶太人走過去,站在那裡,站在他面前。出現一瞬間的光亮。落日亮開去,黃光灑進房內。她在落日的餘輝里注視著猶太人。

「你是誰,竟讓人害怕?」

落日又退隱了。

「誰知道呢?」阿巴恩說道,「也許,一下子多了一個猶太人?」

「被殺?」

「是的。」

「是可能解除買賣人桎梏的猶太人?」

「不是,因為買賣人是同意的。」

「那是誰呢?」

「是可能解除別的猶太人桎梏的猶太人。」阿巴恩說。

她再也不在死人的計數上費腦筋了。

「盡說些不明不白的話,」她說,「這是很難理解的。」

「對。」猶太人說。

阿巴恩踱步。他走到她身邊。她看見他了,發現他了。

「你為什麼進來?」

「我看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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