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羅貝爾·昂泰爾姆

獻給莫里斯·布朗肖

夜幕降臨了。寒冷。

他們走在冰凍得發白的道路上。她,一個女人,他,一個男青年。停下來後,他們朝房屋那邊張望。

房屋內外,空空如也。屋內,什麼也不曾點燃。窗玻璃後面,一個又高又瘦、兩鬢灰白的男人正朝道路的方向望過去。

夜色更濃,也更寒冷。

他們在屋前停下來。

他們往四周看了看。道路空無人跡,路盡頭的天空陰沉沉的。他們似乎並沒有等待什麼。

首先朝房屋大門走去的是女人,男青年跟在她後面。

首先走進房屋的是女人,男青年跟在她後面。

是她關上了房門。

又高又瘦、兩鬢灰白的男人在房屋盡裡頭看著他們走進來。

說話的是女人。

「這裡是阿巴恩家嗎?」

他沒有回答。

「這裡是?」

她等待著。他沒有回答。

她個子矮小,穿著幾件黑色長袍。他,中等身材,穿一件淺色毛皮外套。

「我是薩巴娜,」她說道,「他是大衛。我們是本地人,施塔特人。」

男人朝他們緩步走來。他對他們微笑。

「脫掉你們的外衣吧,」他說,「請坐。」

他們沒有回應。他們仍舊站在大門邊。

他們也沒有看他。

男人走近他們。

「我們認識。」他說道。

他們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彈。

男人現在已離得很近,可以看清楚他們。他看見了:他們沒有目光。

她又開始說話。

「我們找阿巴恩。我陪大衛來。我們是施塔特村的。」

她的眼睛非常大,直盯著男人。大衛的眼睛被厚厚的眼皮遮住,看不見。

「我就是阿巴恩。」

她沒有動。她問道:

「就是大伙兒叫猶太人的那個人?」

「是的。」

「半年前來到施塔特的。」

「沒錯。」

「就一個人。」

「正是。你們沒有搞錯。」

她看了看周圍:有三間房。

牆壁光禿禿的。里里外外,家徒四壁。房舍一面朝著冰凍得發白的道路,另一面朝著一座蓊蓊鬱郁的大花園。

她的視線又轉回到猶太人身上。

「這是猶太人的住宅嗎?」

「是的。」

大花園裡,有狗在叫。

大衛轉頭,朝大花園的方向望過去。

狗叫聲停止了。

重又靜默下來。大衛不再朝大花園看。

「你們是格林戈派來的?」

她回答說:

「對。他說他晚些時候來。」

他們不說話了,三個人都站著。猶太人走近大衛。

「你認出我了嗎?」

大衛往地上看。她回答:

「他認出你了。」

「你是泥瓦匠大衛。」

她答道:

「是他。」

「我認出他了。」猶太人說道。

大衛仍愣愣地往地上看。

「他變成瞎子了。」猶太人說。

他們沒有回答。

「他變成聾子了。」

他們沒有回答。

猶太人走近大衛。

「你在怕什麼?」

大衛的視線移到猶太人臉上,然後再回到地上。

「你怕什麼,大衛?」猶太人問道。

他聲音溫和得竟讓垂下的眼皮顫抖起來。她回答說:

「沒什麼。他屬於格林戈黨。」

猶太人沉默。她問道:

「你難道不明白?」

「大衛的事兒我原來不知道。」猶太人說。

薩巴娜第一次注視他。他則注視著大衛。

「別的事兒,你知道嗎?」

「知道。」

猶太人似乎感到疲倦突然朝他襲來。

「你一直在等我們嗎?」

「是的。」

他朝大衛邁了一步。大衛沒有後退。他再往他身邊挪。他抬起手。他觸摸大衛的眼睛。他說:

「你已經變成瞎子了。」

大衛往後一跳。他叫道:

「別碰我!」

大衛抬起他那被水泥弄得腫脹龜裂的手,他在保護自己的臉,他還在叫。

「別再這麼幹了!」

她瞧瞧這個,再瞧瞧那個,沒有動。她沒有說話。

猶太人離開大衛。他回到他們進門時所待的位置,在桌旁重新坐下。

「你們別怕,」他說,「你們什麼危險也沒有。脫掉你們的外衣吧。坐下。別走了。」

他們仍保持原樣,在大門附近站得筆直,渾身綳得緊緊的。

她平靜地說:

「你不明白,我們是來看守你的。」

「那就看守我吧。」

「你別設法逃走!」

「我不設法逃走。」

「別費那個勁兒。」

大衛不吭一聲。薩巴娜向大衛指了指猶太人。她告訴他剛才與猶太人間的對話。

「他知道設法逃走也白費勁兒。」

「我知道。」猶太人說。

還是薩巴娜首先脫掉了外衣。她將外衣放在門邊的地上。她幫助大衛脫掉他的外衣。

大衛的腰上挎著武器。

他們倆坐下。薩巴娜把一把安樂椅遞給大衛,她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

猶太人保持沉默。

她直起身往外看。她觀察著道路、大花園、寒冷。一切都沐浴在同樣強烈的光線里,裡邊,外邊。還沒有什麼被點燃過。她看看坐在桌子旁邊的那個人。

「咱們等著天亮吧!」他說。

薩巴娜的眼睛是藍色的,又深又藍。

「你是薩巴娜。」

「是的。」

狗在黑黢黢的大花園裡叫。

大衛在聽狗叫。

狗安靜下來。

靜默。

泥瓦匠大衛將頭朝後仰靠在安樂椅的椅背上。他的雙手分別放在兩個扶手上。他望著另一間房的盡裡頭。他說話了。

「這住宅里還有別的什麼人。」

「是我。」猶太人說道。

「就只有他。」她說。

「猶太人。」大衛說。

「對,你們什麼也別怕。」

她一直在看他。她一直直著腰坐在椅子邊上。她在看。

「大衛明天上午還得幹活。他應該睡覺。如果你設法逃走,我就叫,他會醒過來。」

「讓他睡吧。你來看守我。我會一直待在我現在待的地方,離你很遠。」

大衛感到睡意襲來。他現在也在看猶太人。她說:

「他馬上就要睡著了。」

猶太人沒有答話。薩巴娜還在說。

「買賣人的保安今天夜裡不出來。格林戈同買賣人做了一筆交易。他們對格林戈說:如果你讓我們賣東西給希臘人,我們就給你猶太人阿巴恩。格林戈答應了。買賣人的保安今天夜裡睡大覺。城市歸格林戈。」

猶太人不回答,而且再也不動彈了。

「你要馬上逃走嗎?」

「不。」

猶太人好像更疲倦了。

「為什麼?」

「我沒有逃跑的願望。」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坐得直直的薩巴娜朝冰凍得發白的道路轉過身去。

大衛已經閉上了眼睛。

「你為什麼來施塔特?」

猶太人做了一個無所謂的手勢。

「為了殺格林戈?」

「不。」

「在施塔特,格林戈很厲害。他與施塔特的買賣人達成協議。他已經在買賣人當中安頓下來。他有他的辦事處。有他的分支機構。他有他的保安。有他的軍隊。他有他的武器。好長時間以來他一直讓買賣人感到害怕。你知道這些嗎?」

「在施塔特,買賣人不怕格林戈。」猶太人說。

「從啥時候開始的?」

「很久以前。買賣人怕猶太人。」

「格林戈怕誰?」

「格林戈怕猶太人。」

「跟買賣人一樣。」

「沒錯。你早就知道。」

「是的。」

薩巴娜看了看他。

「你當時不知道去哪裡落腳,不知道該把自己怎麼辦,你就到這裡來了,是嗎?」

「一開始我的確不知道。隨後就找到了施塔特。」

「跟別的地方一樣?」

「不一樣。」

他們沉默下來。大衛在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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