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富強相因」-興學育才

興學育才

李鴻章在把洋務運動推進到「富強相因」階段的同時,積極地倡導改革科舉、興學育才。1874年海防議起,截至1875年3月,在呈送內閣的54件籌議海防的折片、清單中,只有李鴻章、沈葆楨、周盛波、薛福成、丁日昌等人的奏拆直接或間接地涉及到變通科舉之制問題。李鴻章的《籌議海防拆》,不僅呈遞的時間早於其他4折,而且在抨擊小楷試帖的弊端、變通考試功令的措施方面,也是其他4折所望塵莫及的。李鴻章斷言「用人最是急務,儲才尤為遠圖」。他明確指出列強「以兵脅我,殆無虛歲」,而中國卻缺少「練達兵略精通洋法」之人,究其原因,就在於朝廷壘持以章句取士而堵塞了士大夫趨向西學的門徑。他懇請「朝廷力開風氣,破拘攣之故習,求制勝之實濟」,以支撐「天下危局」。他一面認為「科目即不能驟變,時文即不能遽廢,而小楷試帖,太蹈虛飾,甚非作養人才之道」,理應棄之;一面建議對「考試功令稍加變通,另開洋務進取一格,以資造就」

①。凡有海防省分,均應設立「洋學局」,擇通曉時務大員主持其事。「分為格致、測算、輿圖、火炮、機器、兵法、炮法、化學、電器學數門,此皆有切於民生日用軍器製作之原」。「如有志趣恩議,於各種略通一二者,選收入局,延西人之博學而精者為之師友,按照所學淺深,酌給薪水,伸得研究精明,再試以事,或分派船廠炮局,或充補防營員弁,如有成效,分別文武,照軍務保舉章程,奏獎升階,授以濱海沿江實缺,與正途出身無異。若始勤終怠,立予罷斥。」

②由此可見,李鴻章既要求在「科目」中廢棄「小楷試帖」,又建議變通考試功令,「另開洋務進取一格」,通過「洋學局」培養掌握西方近代自然科學和工程技術的人才,使其「與正途出身無異」。李鴻章的這種主張,顯系借鑒了前此諸人設計的有關改革八股取士的種種方案,把他在1864年提出的「專設一科取士」的思想進一步充實與具體化的結果。李鴻章乘籌議海防之機,重提變通科舉之制問題,是頗具匠心的。他後來追憶此事之緣起說:

「近人條陳變通考試,亦多術矣,皆被部駁,吾始發其端以待當路之猛省而自擇」

③。但可惜事與願違,不僅「當路」並未「猛省而自擇」,而且招來「腐儒」們的一片咒罵聲。李鴻章說:「其時文相目笑存之,廷臣會議皆不置可否,王孝鳳、於蓮航獨痛詆之。」

④所謂文相即大學士文祥「目笑存之」,廷臣會議時「禮親王世鋒復奏,及醇親王折內均未論及」。王孝鳳即王家壁,於蓮舫指于凌辰,他們相繼上疏,痛詆李鴻章。他們拚命地為八股取士唱讚歌,說「以章句取士,正崇重堯舜周孔之道,欲人誦經史,明大義,以敦君臣父子之倫也。人若不明大義,雖機警多智,可以富國強乓,或恐不利社稷。」

他們堅持「以章句取士」,正是為了培養有利於大情「社稷」的封建衛道士。

他們還竭力反對「盡趨洋學」,在他們看來,不僅所謂電學、算學、化學、技藝學等「洋學」不足以禦敵;而且「學洋學即不能不以洋學之精否為人才之用舍」,改變傳統的封建的取仕標準,培養出一些「以禮義廉恥為無用,以洋學為難能」的所謂「無恥之人」,危害清朝封建統治。因而他們攻擊李鴻章「直欲不用夷變夏不止」,並「伏乞聖陰裁斷,慎重科目以養明大義之① 《洋務運動》(一),第42、52、53頁。

② 《洋務運動》(一),第53頁。

③ 李鴻章:《宣劉仲良中丞》,《李文忠公全書》,朋僚函稿,卷15,第4—5頁。

④ 李鴻章:《復郭筠仙星使》,《李文忠公全書》,朋僚函稿,卷17,第12—13頁。

人才,毋令僉王之徒巧為嘗試,斯為國家之福。」這場形諸於章奏的公開論爭,最後經總理衙門奕訴等出面調解而平息。奕等既說李鴻章「請開洋學」

「原與科目並行不悸,並非如王家壁等所稱以洋學變科目」:又聲稱「洋學特科,尚非倉猝所能舉行」,而應優先解決遣使問題,「將來出使各國之人,著有成效,中外臣工皆知其有益於國家,則於設學、設科之舉必且眾論交罕,不至再有異議矣。」

①這場爭論不僅形諸於章奏,而且筆之於函牘。作為門生、部屬的劉秉璋曾致函李鴻章提出責難,而李鴻章則「托乾淨臣諍友之義」,複信「聊布腹心」,進行駁論。李、劉之爭,主要集中在如何看待時文、試帖、小楷和要不要學習「洋學」的問題上。劉秉璋以避免「招人非議」和「制科代有偉人」

為由,竭力維護時文、試帖、小楷。李鴻章批駁說:「招人非議,是專就人一面看,當論是非,不論毀譽也。試帖小楷,絲毫無與於時務,此所已知者也。」「至稱制科代有偉人」,曾國藩、李鴻章「皆科目得之」,「此論前數年早已辟過,尚記憶否?」即使有幾十個曾、李,「洋務亦斷辦不好,此微明自照,不敢強飾,正誤於當日之時文小楷也。」

劉秉璋還以「聖道」貶「技藝」,主張「用夏變夷」,反對設立所謂「用夷變夏」的「洋學局」。李鴻章嚴正回答:「又謂算學比於天文,生為六藝之一,聖人未嘗不講究。兄卻未見聖人留下幾件好算數器藝來。又謂格致測算無非欲其用諸製造,然天地萬物萬事皆有製造之法之意,何可藐視。又謂統名之洋學局疑於用夷變夏,名不正則言不順,是必華學即可制夷即可敵夷。

若尚不足以制敵,則取彼之長益我之短,擇善而從,又何嫌乎?姑不必以趙武靈王胡服為比,即須綜核名實,洋學實有逾於華學者,何妨開此一途?且夷人已入內地,駐京師,公尚所齒斤於夷夏之防,則必吏有攘夷之本領,然後不為用夷之下策,請問公有何術乎?」

劉秉璋最後危言聳聽地說:改功令,學洋學,「言之而行則誤國,不行則損望」。李鴻章堅定地表示:「此言若行,可延宗社數百年,不行則後有王者必來取法,無所誤亦無所損,危言過慮,非所敢承。」

①當然,他並不知道「必來取法」的「王者」,會是即將登上政治舞台的封建階級的反對力量——資產階級。

從70年代末期開始,隨著歷史車輪的滾動,李鴻章對科舉改革問題的認識也逐漸有所提高。這主要表現在:

第一,李鴻章從指斥小楷試帖進而抨擊科舉制度。

1874年李鴻章還僅僅指斥小楷試帖,要求擴充洋學,而尚未抨擊科舉制度本身。但是,同光之交關於變通科舉之制的論爭,卻把李鴻章的科舉改革思想推向前進。1878年2月他在致郭嵩燾的信中斷言晚清「人才風氣之固結不解」,已經達到「積重難返」的程度,究其根源,就在於上自朝廷下至士子無不崇尚「科目、時文、小楷」的惡果。他把批判的鋒芒首次指向「時文」、「小楷」賴以生存的「科目」,揭示了以八股取士的科舉制度的弊端和朝廷倡導、士子迷戀「科目、時文、小楷」的危害。這些見解明顯地超越了同時代洋務官僚頭面人物的認識水平。

還是這一年,李鴻章在為章刻明朝波濱蔡先生遺書所寫的序言中,特地① 《光緒元年四月二十六日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奕訴等奏摺附單》,《洋務運動》(一),第151—152頁。

① 李鴻章:《復劉仲良中丞》,《李文忠公全書》,朋僚函稿,卷15,第4—5頁。

借題發揮,抨擊晚明科舉之制,以古諷今。拿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論晚明積習之弊,以志余慨焉。」他寫道:

明自正德、嘉靖以後,人才雖未衰,然或不能究其用, 或不盡衷於道,蓋其時科第重而朋黨興,居風氣中而能卓然不惑者寡矣。……明太祖以四子書文取士,其始風氣渾樸,往往根抵經史,涵泳道昧,且用人之途半由薦舉,故凡巨儒碩彥多出為時用。中葉以降,制藝試士既久,陳篇舊句盜襲相仍,於是格律變而益精,風尚窮而益變,向之所謂根抵經史、涵泳道味者轉較迂而不切,未由適中度程其高下情濁之矩,有司意為去取,如風之漻然於長空而不可執也。是時科第既益重,豪之士槁項沒齒冀得,當於一試幸而得之,英光銳氣耗減略盡, 奚暇他求。故論者謂有明一代無學問者,非無學問也,舉業累之也。然而朝野上下,習於見聞,風氣所趨,牢不可破。

苟非由甲科進者,仕宦不逾常調,計典不入上考,暨其極敝,知有師生之誼而不計國事,知有門戶之黨伐而不論是非,雖其雅負時望猶蹈此失,況汶汶於科第之中者乎?其或疑然不倚,守正擄忠,匡救百一,勢孤援弱,亦終不安其位以去。晚世園事日棘,乃拔一二異才於舉業之外,猶必群力傾排,務俾顫沛而後已。此其未流所錮,日即淪胥,雖聖人其能振救之哉。雖然其所託為孔孟傳道之書,則其說甚純無瑕,其初立法取明理達意而止,視夫專崇未技炫巧斗妍而無實義者,猶為質勝於文,然偏重之弊已若此矣。

①在這裡,李鴻章雖然名曰「論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