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給他們瞧瞧,」瑞芭小姐吩咐米妮。他們坐在我們的——我是說布恩的——不對,我是說祖父的——汽車裡:埃弗碧、瑞芭小姐、米妮、山姆還有林斯科姆上校的司機;他是麥克威利的父親;林斯科姆上校也有一輛汽車。他們——司機和山姆及米妮——到海德威克去把瑞芭小姐和埃弗碧及布恩全帶回了帕夏姆,瑞芭小姐和米妮及山姆可以從這兒坐火車回孟菲斯。只不過布恩沒跟他們一道回去。他又進了監獄,這回已經是第三次了,他們在半路上在林斯科姆上校的府邸停留了一下把這事告訴了祖父。瑞芭小姐是坐在車裡講這事的,祖父和林斯科姆上校還有我站在外面因為她不肯進門;她把布恩和布奇的事講給我們聽。

「坐在汽車裡上那兒去已經夠糟糕的。不過我們好歹還有那個副警官,更別說還有你們那個小個兒治安官,這老傢伙看模樣倒不大像治安官,不過我敢說人家也不大能糊弄他的。我們到海德威克的時候,他們好歹還算有頭腦,沒把他倆關在一間牢房裡。麻煩的是他們沒法把科麗那位新相好的嘴給閉上——」她停頓了一下;我不想也用不著去看埃弗碧:這麼一個大個子姑娘,大得像眼腫嘴爛之類的小事情,不管她想要哪一件,都用不著發生在她身上,除非少了哪一件她也許都不肯,或是不會感到滿足的;她坐在那兒,無可奈何無處可躲,甚至也沒有空間讓她好有所舉動,痛苦漸漸漲紅了她的雙頰,我在這兒就能看得見。「對不起,丫頭;別往心裡去,」瑞芭小姐說。「我說到哪兒了?」

「您在說布恩這回乾的事,」祖父說。

「哦,對了,」瑞芭小姐說。「——把他倆隔著走道關到對門的兩間牢房裡,然後他們帶我和科麗——當然,他們待我們挺好:就跟對待體面人家的女士一樣——到看守老婆的房間讓我們呆在那兒,就在這當兒那個叫什麼來著的——布奇——尖聲尖氣地說:『嘿,還有個事兒:我和甜哥兒流了點血擦破了點皮還丟了兩件襯衫,可咱至少還有這些請原諒我說粗話,』」瑞芭小姐說,「『孟菲斯街頭婊子。』這下布恩立馬著手把那鐵門拽下來,可他們已經記著把門鎖上了,這一來你以為他會平靜下來:你知道的:他得坐在那兒瞪著那扇門坐上好一會兒。反正,我們那會兒就這麼想的。接著山姆拿來了他們要的文件,管它是什麼東西——可真得多謝您了,」她對祖父說。「我不知道您得花多少錢,不過要是我回去之後您能把賬單寄來,我會處理的。布恩知道地址,也認識我。」

「謝謝您,」祖父說。「要是有什麼費用的話,我會通知您的。布恩怎麼了?您還沒告訴我們吶。」

「哦對了。他們先把那個叫什麼來著的傢伙放了。錯就錯在這兒,因為他們還沒來得及把鑰匙從布恩那扇門的鎖眼裡拔出來,他就已經沖了出去,撲向——」

「布奇,」我說。

「布奇,」瑞芭小姐說。「——怎麼說也是狠狠地揍了他一拳,把他打倒在地,還沒等有人回過神來他就已經壓在他身上了。所以他們根本連喘息的工夫都沒給布恩;他總共就只出來在走道上打了個來回,連鑰匙都還沒來得及從鎖眼裡拔出來就又給押回牢房裡關起來了。可至少你得為此而欽佩他。」然而她閉口不說了。

「為什麼?」我問。

「你說什麼?」她問。

「他幹了什麼事咱們得欽佩他。您沒告訴我們。他幹什麼了?」

「你覺得他還沒給放出來就又想把那個——」

「布奇,」我說。

「——布奇的腦袋擰下來,這算不了什麼嗎?」瑞芭小姐說。

「那是他應該做的,」我說。

「天哪,」瑞芭小姐說。「我們快出發吧;得趕上那趟火車呢。您可別忘了把賬單寄來,」她對祖父說。

「下車進屋吧,」林斯科姆上校說。「晚飯快做好了。你們可以趕半夜那趟車。」

「不了,多謝,」瑞芭小姐說。「不管您太太在蒙特伊戈爾呆多久,她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到時候您還得跟她說個清楚。」

「瞎說,」林斯科姆上校說。「在我家裡我是老闆。」

「我祝願您能繼續當下去,」瑞芭小姐說。「哦對了,」她對米妮說。「給他們瞧瞧。」她——米妮——並沒有沖著我們大家笑:她是沖著我笑的。真是太美了:那平整吻合又無與倫比而又瓷一般潔白無瑕的排列組合朝外彎出,幾乎是熱烈地擁抱著那顆失而復得的金牙。這金牙看上去比任何三顆自然生長的白牙都要大些。隨後她又合上嘴唇,沉靜而鎮定,又是一副聲色不露刀槍不入的神情,那種堅不可破達到了我們脆弱的骨肉重合組織所能達到或要求達到的極限。「好了,」瑞芭小姐說。麥克威利的父親搖動曲柄啟動汽車引擎然後回到車裡;汽車向前開動。祖父和林斯科姆上校轉身朝著宅子走去,我也開始動身離開,突然汽車喇叭嘟嘟叫了一聲,聲音不是很響,我便轉過身去。車已經停下了,山姆站在車子旁邊,正沖我打招呼。

「過來吧,」他說。「瑞芭小姐想見你一會兒。」我走過去時他打量著我。「你和耐德幹嗎不告訴我那匹馬真的能跑?」他問。

「我以為你知道的,」我說。「我以為正因為那樣我們才會來這兒的呢。」

「當然,當然,」他說。「耐德告訴過我。你告訴過我。人人都告訴過我。只是,為什麼沒人讓我相信這一點呢?哦,當然,我從來沒交過大運。可要是我有瑞芭小姐的膽識,說不定都能把那節棚車給掙回來了呢。給,」他說。是很結實的一卷鈔票,紙幣。「這是耐德的。告訴他下次要再找到一匹不肯跑的馬,用不著巴巴地來找我:給我發個電報就行了。」瑞芭小姐正從車裡探出身子來,顯得冷艷端莊。埃弗碧坐在她的另外一側,一動不動,可還是個子太大,沒法讓人不注意。瑞芭小姐說:

「我也沒料到會在這兒落到進監獄的地步。不過,可能我也沒指望會不進去。不管怎麼說,山姆也替我下了注。我替賓福德先生押了五十塊又替米妮押了五塊。山姆賭的是押兩份贏三份的。我——我是說我們——想和你對半分。我這會兒沒那麼多現錢,我今天早上跑了這一趟意想不到的彎路我還能帶——」

「我不要,」我說。

「我早料到你會這麼說的,」她說。「所以我讓山姆另外替你押了五塊錢。你可以拿到七塊五。給。」她伸出手來。

「我不要,」我說。

「我跟你怎麼說的來著?」山姆說。

「是因為這是賭博嗎?」她問。「你還保證過不賭?」我沒做過保證。也許母親還沒想到過賭博這碼事。可不管怎麼說我也用不著向任何人作保證。只是,連我自己都說不上原因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反正,我不是為了錢才幹的:壓根兒就不是為了錢;一旦卷了進去,我就得堅持下去,把事情幹完,即便其餘所有人都半途而廢,耐德和我兩個人也得幹下去;似乎只有讓閃電去賽跑並且獲勝我們才能證明(不是逃避後果:僅僅是證明)這一切是合理的。不指望能減輕這一切最初的錯誤性——我指的是我和布恩四天前在傑弗生鎮出於自己的自由意志故意干出的事;可至少不退縮,不逃避——至少要幹完——由我們自己開始的這件事。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一切。於是我說:

「別給。我不要。」

「拿就是了,」山姆說。「快拿著,我們好走路。我們得趕那趟火車呢。把它給耐德,要不就給昨晚照看你的那位老夥計。他們知道該怎麼處置這筆錢的。」於是我把錢收下了;這下我有兩卷鈔票了,一卷大的還有這卷小的。埃弗碧還是一動不動,兩手放在腿上,大大的個子,大得讓小事情沒法發生在她身上。「至少去安慰她一下,」山姆說,「耐德可沒教你蹬掉野娘們,是嗎?」

「可他不會的,」瑞芭小姐說。「對他留點神。天哪,你們男人真要命。這兒又來一個才十一歲。可再多一個又怎麼樣?她不是從禮拜天開始就一直在證明自個兒已經洗手不幹了嗎?要是你干這行當有她那麼久,就算你已經取消租約甚至摘下招牌了,再幹上一回又怎麼樣?」於是我便走到車子的那一側。她還是沒動,那個子大得讓小事情沒法發生在她身上,大得不用去承受諸如告示牌或大鼓上的鳥糞漬之類的區區瑣事;她只是坐在那兒,大得連退縮的餘地都沒有,滿面羞愧(因為耐德說得沒錯),嘴上撲了一點粉,不過主要撲在那隻青腫的眼睛上了;在她身上,就連青腫的眼眶也不肯安分守己偏要比在別人身上顯得更大,更顯眼,更難遮難掩。

「沒關係的,」我說。

「我想我只能這麼干,」她說。「我想不出別的法子。」

「看到了吧?」瑞芭小姐說。「多容易啊?你只要告訴我們一下就可以了;我們會相信你的。你們這些卑鄙的臭男人,只要還沒活夠七十歲,個個都會騙得女人相信沒別的法子可想了。」

「你當時是沒別的辦法了,」我說。「咱們及時把閃電弄了回來參加了賽跑。眼下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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