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於是,下午兩點,我和麥克威利便又一次坐上了各自的(反正他的是如此)又躥又跳的坐騎——我們昨天已經把克萊普先生嚇壞了,所以這回抓鬮來確定誰跑最里圈,麥克威利贏了——擺好架勢等著發令官(也就是那個馴狗師兼飛禽市場捕獵商兼殺人犯)的那一聲「開跑!」

不過在這之前還有幾件事要交代一下。其中之一便是耐德。他看上去很糟糕,簡直是一塌糊塗。不光是因為缺覺;我們大家都沒睡夠。不過離開傑弗生之後的這四個夜晚我和布恩至少都是在床上過的,而耐德只在床上過了大約兩夜,其餘兩個晚上一個是在棚車裡和馬一起度過的,另外一個是和這匹馬在馬廄里一塊兒過的,這兩次充其量最多都只能睡在乾草上。他的衣服也不像樣。襯衫髒兮兮的,那條黑褲子也好不到哪裡。我的衣服至少有幾件前天晚上埃弗碧替我洗過了,可耐德這身衣服到現在才剛脫下來呢,這會兒他正坐在餐桌邊,穿著帕夏姆大叔的一套褪色的乾淨工裝褲和工作茄克,瑪麗又是替他洗襯衫,又是想方設法挽救他那條褲子,我跟他一道吃著早飯,帕夏姆大叔坐在一邊聽他說。

他說天亮前一會兒其中一個白人——不是波利莫斯先生,即那治安官——把他從睡著的那幾捆乾草上叫醒讓他帶上馬離開鎮子——

「就你和閃電?布恩和別人沒走?」我問。「他們在哪兒?」

「給那些白人關著,」耐德說。「我就說,多謝您了,白人夥計,然後拉著閃電就——」

「怎麼會這樣?」我問。

「你管它呢!咱們眼下只要下午兩點站到起跑線後邊贏它兩場,把老闆的車子賺回來就回傑弗生去,咱壓根兒就不該離開那兒——」

「咱們不能丟下布恩不管,」我說。「要是他們把你和閃電放了,那幹嗎不把他也一塊兒放了?」

「聽著,」耐德說。「賽馬的事兒已經夠咱們忙的了。快點吃完飯回去躺下歇著,到時候我會叫你——」

「別跟他扯謊了,」帕夏姆大叔說。耐德頭低在盤子上,狼吞虎咽地吃著。他累了;他的眼白都不只是微紅,而是血紅血紅的了。

「布恩·霍根貝克先生這陣子不會上哪兒去的,這會兒他好好在牢里呆著呢。今天上午他們要把他帶到海德威克去嚴嚴實實地關起來。不過不管它。咱們要乾的——」

「跟他說實話,」帕夏姆大叔說。「自打你們把他帶到這兒他啥事兒都挺過來了;你憑啥以為剩下的事兒他會受不了,要等你們把這事兒了結了再帶他回去?這些事兒他不也得看在眼裡,就在我這院子裡屋子里,還有在我那牧場上,更別提在城裡他八成已經看到過的事了——那傢伙死纏著那姑娘,那姑娘想方設法躲著他,居然只能找這個十一歲的小傢伙幫忙!她不找布恩·霍根貝克不找治安官也不找哪個大一點的白人,這些人她都指望不上,偏偏只有靠他!跟他說實話。」而此時我內心已經有聲音在喊不,不,別問,讓它去,讓它去。我問道:

「布恩怎麼了?」耐德悶頭在盤子上方咀嚼著,眨巴著紅紅的眼睛就跟裡面有沙子似的。

「他揍了那警察。那個布奇。都快把他給揍扁了。他們在放我和閃電之前就把他給放了。他一會兒都沒歇著。他直衝到那姑娘跟前——」

「是瑞芭小姐,」我說。「是瑞芭小姐。」

「不是她,」耐德說。「是另外那個。那個大個兒。我還沒聽人叫過她名字哩。——就揍了她然後轉身就——」

「他打了她?」我問道。「布恩打了埃弗——科麗小姐?」

「她是叫那名字嗎?沒錯兒。——然後他就轉身直衝回去找到那警察劈頭就揍,連槍帶人的,一直到他們把他拉開——」

「布恩打了她,」我說。「他打了她。」

「一點沒錯,」耐德說。「就是因為她我和閃電這會兒才得以脫身。那個叫布奇的發現自個兒沒別的法子好把她搞到手,後來他發現咱們還有布恩非得贏了今天這場比賽才敢回去,而要贏了這場比賽又全得靠閃電,他就把閃電關了起來。事情就是這樣。就這麼回事;波什姆大叔剛才跟你說了他禮拜一都看到了這事兒是怎麼起來的,沒準我也該看出來的,沒準要不是忙著打理閃電,我是會看出來的,也沒準要是我跟那個布奇再熱乎一點——」

「我不信,」我說。

「沒錯,」他說。「就這麼回事兒。就是倒霉,就那種防不勝防的倒霉事兒。他準是禮拜一不知在哪兒正好看到她了,一下就想到只要有那警徽和手槍就成,這地方一向只要有這兩樣東西就足夠了。只不過這回行不通了,他得另想辦法。果然,還有閃電呢,咱們得指望它來贏了比賽才能弄回老闆的車子好回家去——」

「不!」我說。「不!不是她!她根本不在這兒!她昨晚上跟山姆回孟菲斯去了!他們只是沒跟你說!一定是另外什麼人!一定是另外一個人!」

「錯不了,」耐德說。「是她。禮拜一你在這兒看到的。」哦對了;還有那天下午坐馬車回去的路上,還有在醫生的診所里,還有那晚上在旅館裡,直到瑞芭小姐把他嚇跑,我們——反正我是如此——以為他再也不敢來了。因為瑞芭小姐也只不過是個女人。我問:

「為什麼沒人幫幫她?沒有一個男人去幫幫她——那個人,那個把你和閃電帶走的人,他告訴山姆和布奇他們在孟菲斯或納什維爾或海德威克可以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可在波什姆這兒得聽他的——」我說著說著就叫了起來:「我不信!」

「這是真的,」耐德說。「是她換來了閃電今天重新去賽跑的自由。我不是說我說布恩和其他人;布奇壓根兒就不在乎我們這些人,興許只想讓布恩今天早上之前不礙著他就是了。他只想要閃電,只不過他得把我和布恩還有別人一起牽扯進去好讓波利莫斯先生相信他。因為布奇把他也耍了,利用了,一直到今天早上發生那些事兒——要不就是布奇那會兒仇也報了,就說這事兒搞錯了或者說不是這匹馬,要不就是波利莫斯先生那會兒自個兒把事情一合計覺得其中有鬼就把我們一個個全放了,還沒等他回過身來,布恩就上去揍了那姑娘然後一刻沒歇掉頭直奔布奇赤手空拳就想連槍帶人擰下他的腦袋,這下波利莫斯先生更覺得其中大有文章了。波利莫斯先生也許個子不大,也許年紀一把;可他是個男人,是條漢子。聽說他女人去年中了風眼下連條胳膊都動不了,兒子閨女又都成了家分出去住了,所以他得一天到晚替她洗身子喂她吃飯,抱她上床下床,還得做飯收拾屋子,除非有鄰居家的女人來幫忙。可光看他外表和幹事兒的樣子一點都看不出來。他走到那裡面——其實我啥都沒看到;都是聽他們說的:兩三個人按著布恩不讓他動,另外一個拚命攔著布奇不讓他趁著這當兒拿手槍揍他——他走到布奇跟前劈手就把那管槍從他手裡奪了過來,又伸手把那枚警徽和他半件襯衫也扯了下來,然後就打電話到海德威克叫一輛汽車來把他們全送回牢里去,連同那些娘兒們。碰到娘兒們,他們管那叫牛郎罪。」

「是流浪罪,」帕夏姆大叔說。

「就是這話,」耐德說。「你愛叫啥就叫啥。我管那叫大牢。」

「我不信,」我說。「她已經不幹了。」

「那咱們就該謝天謝地她又重操舊業了,」耐德說。「不然的話你、我以及閃電——」

「她已經不幹了,」我說。「她跟我保證過的。」

「咱不是把閃電弄回來了嗎?」耐德說。「咱這會兒不就只要讓它去賽跑就行了嗎?山姆先生不是說他今天就回來而且會知道該怎麼辦,到時候我、你和布恩就等於已經回到家了嗎?」

我坐在那兒。時間還早。我是說,這會兒也才八點鐘。今天天會很熱,這是今年第一個熱天,預示著夏季的到來。你看,光一遍又一遍地說我不信只能管用一會兒;一旦這些話,這些嚷嚷聲,平息下去,那種感受——痛苦,憤怒,怒不可遏,悲哀,管它究竟是什麼——依然沒有改變。「我得趕緊去城裡,」我對帕夏姆大叔說。「要是您能讓我用一頭騾子,我一到家就把錢送來。」他立刻站起身來。

「快點,」他說。

「等一下,」耐德說。「這會兒已經太晚了,波利莫斯先生要了一輛汽車來。這會兒他們已經走了。」

「他可以攔下他們,」帕夏姆大叔說,「這地方離他們會走的那條公路半英里路都不到。」

「我得睡會兒覺,」耐德說。

「我知道,」帕夏姆大叔說。「我跟他去。我昨晚上就跟他說過了。」

「我還不打算回家,」我說。「我只是到城裡去一會兒。然後我就回這兒來。」

「好吧,」耐德說。「至少讓我把咖啡喝完。」我們沒等他。有一頭騾子不在,也許跟賴克格斯到地里去了。不過另外那頭還在。我們還沒上好騾具耐德就出來了。帕夏姆大叔指給我們看了那條通往海德威克公路的近道,不過我不在乎。我是說,在哪兒碰上他現在對我來說已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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