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問題不大。霍大夫給余果號了脈

票 販 子 五折可以不?小哥,你看我出來匆忙,錢都沒帶夠。

教授兒子 八折吧,先生。這票是昨天原價剛買的。

票 販 子 我是真心想看。大老遠的路跑過來,回去拿錢怕耽誤你看戲。六折,如何?好,成交。我就知道小哥是善人。聽你說話這費勁兒的,國外回來的吧?

教授兒子 我出生在英國。

票 販 子 (指著教授太太)你洋媳婦?

教授兒子 我媽媽。

票 販 子 我就說。後媽吧?不用看她。她那眼神,我就知道她聽不懂。你後媽不錯,看那一片白胸脯子肉,你爹賺大發了。頭一次來蛋殼吧?就是國家大劇院。不像個蛋殼嗎?

教授兒子 嗯,像。北京有很多奇怪建築。

票 販 子 喜歡不?比你們倫敦如何?

教授兒子 說不好。建築是一個城市的五官。北京這張臉有點怪。你們習慣嗎?

票 販 子 習不習慣還不都得習慣?也都會習慣。跟咱有個毛關係?又長不到咱們臉上。哎呀,該進場了。

教授兒子 再見。我們進去了。希望您能喜歡這部戲。

票 販 子 謝了,走好。(小聲自語)還是咱中國好。就算你是中國人,生錯了地方,你也得傻。(轉身吆喝)一票難求,最後一張,原價售出,絕不加價。錯過了遺憾終生,好戲馬上開演啦!

——《城市啟示錄》

問題不大。霍大夫給余果號了脈,問明情況,又聽助手介紹過孩子的舌苔,讓羅冬雨不必太焦慮。不是所有的咳嗽都要跟炎症掛個鉤,關鍵要弄明白它的來龍去脈。治療方案:繼續常規推拿;注意防風、防寒、防霧霾。

「用藥嗎?」羅冬雨心裡還是沒底。

「原則上不需要。」

霍大夫正給余果推拿,祁好來電話。羅冬雨從早上忙忙叨叨到現在,忘了給祁好電話彙報了。

「昨晚眼皮子就開始跳,跳得我心裡長了草。」祁好站在大理龍龕一家客棧門口,「余果呢?沒出啥事吧?」因為焦慮,說話時她在客棧的院門前走來走去。

不停地有人向她打聽,這家客棧是否就是傳說中的「菩薩的笑」。這地方景緻極好,前面是洱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遊人都多。她點頭,沒錯,你來到的就是「菩薩的笑」客棧,你看這堵像黃金一樣漂亮的干打壘黃土牆,還有這滿牆盛開的十二月的三角梅。

「沒啥事,就是有點咳嗽,霧霾來了。在霍大夫這兒捏脊呢。」

「那就好。」祁好舒了口氣。昨晚她看新聞,一個老太太帶孩子去買菜,一路牽著孫子的手,就付二斤豆腐錢時鬆開了一分鐘,孫子沒了。菜場人山人海,像趕大集,別說一個孩子走丟了找不著,一個幼兒園趕進去都是水溶進大海。老太太從菜場這頭哭著喊著找到那頭,又找回來,來回四趟天就黑了,孫子還是沒找到。老太太一屁股坐到菜場垃圾上,滿頭的白髮垂下來,人就傻了。新聞評論員接著說,還有更可怕的,在菜場、車站、醫院、集市等人員密集的公共場所,一定要看管好孩子,年底了,人口流動大,人心也散了,把孩子攥牢了他才是你的——撲上來生搶孩子,已經不在我們想像力之外了。聽得祁好一個勁兒地打擺子,出了兩手的冷汗。「兒子呢,我想聽聽他說話。」

羅冬雨把手機放到余果嘴邊,他正趴在推拿床上。抬頭說話扯了嗓子,帶起了一陣咳嗽,聽得祁好心又揪上了。

「媽媽,給我帶的蛇皮果買了嗎?」

「買了。」祁好說,「媽媽還給你買了大理的葡萄、柚子、草莓。你要不怕酸,還有很多好吃的梅子。」

「謝謝媽媽,那就沒什麼事了。我們說一二三掛電話吧。」

「你就不想跟媽媽多說幾句?媽媽給你買了那麼多水果呢。」

「不是已經買了嘛。一二三,媽媽再見。」

祁好又一陣難過。怎樣才能當好一個媽呢?好在余果又一串咳嗽,讓羅冬雨給祁好找了個台階下:「果果咳嗽呢,可能不太想說話。」

「謝謝你冬雨,我這當媽的都趕不上你十分之一。可我真的揪心,剛余果咳得我心驚肉跳。跟霍大夫說說,要不給余果開點葯?」

「祁姐放心,我這就跟霍大夫說。」

「如果余果能來『菩薩的笑』就好了,這裡的藍天白雲能治百病。」祁好也就說說,北京才是他們的日常生活,「那好吧,務必讓余果離霧霾遠一點兒。姐拜託你了。」

掛了電話,羅冬雨手機響了一下,一枚硬幣落地的聲音。祁好發來一條微信:《霧霾對幼童的健康影響》。第一句就嚇了羅冬雨一跳:

2014年1月6日,武漢某醫院腫瘤科醫生爆料,該院收治了一名年僅1歲的肺部腫瘤患者,腫瘤的直接誘因是以霧霾為主的空氣污染。最近幾天,大部分中國城市霧霾高發……

必須跟霍大夫商量一下了。

「你們要實在挺不住,我就出方子。」霍大夫的原則是,萬不得已不讓孩子吃藥。「孩子的中醫治療過程里,扛不住的都是父母。你們的過度關注和糾結,往往會延緩和壓抑孩子對自身免疫能力的充分開發。不過趕上這霧霾,紅色預警了吧?也怨不得你們。夏醫生,記一下方子。」

霍大夫口述,助手夏醫生列出了方子。

「三天的量,別多喝。可適當加點蜂蜜。最好去同仁堂抓,有味葯一般的鋪子里沒有。」

「去幼兒園呢?」

「不趕這一時半會兒。明天吧。」

羅冬雨用手機拍了方子,發到余松坡的微信上。他的戲劇工作室旁邊就是一家同仁堂,有相熟的朋友。余松坡看到微信時,講座還沒開始。他說好,順便讓同仁堂代煎,晚上回家正好帶回去。原方子可以稍後補上。

從霍大夫工作室出來,羅冬雨給余果戴上口罩,打車去金五星批發市場,世界上有的氣球那地方都有。但被余果生生換了方向,他就要白氣球。要是天橋那裡沒有呢?沒有他就不要了,小朋友說話也要算數。計程車停在天橋底下的輔路上,二十米外余果就在車上叫:

「冬雨阿姨,我說有賣白氣球的吧!」

他們上了天橋,走近了才發現白氣球其實是塑料袋,類似廚房裡用的保鮮袋,叫賣的竟然是「新鮮空氣」。那個戴大紅圍巾、頭髮鬍子眉毛長到一起的流浪漢,看上去不像行為藝術家,那隻能是個瘋子。羅冬雨斷定他頭腦不太正常,眼神在那裡,比霧霾還要空茫和遼闊,整個北京他都沒法放在眼裡。余果並未因為是塑料袋而失望,反倒更有了興趣。「十塊錢一個。」流浪漢咧嘴一笑,一口壞牙讓羅冬雨退後一步,把余果迅速拉到自己身上。流浪漢又說,「抗擊霧霾,全靠新鮮空氣。」

余果說:「爺爺不對,要靠大風。」

「果果不說話。」羅冬雨制止他,遞給流浪漢二十塊錢,「兩個。」

余果說:「我四個全要。」

羅冬雨說:「小朋友一人只能買兩個。」

流浪漢又咧嘴笑:「剩下的讓你爸爸來買。」抽出兩個塑料袋要直接遞給余果,羅冬雨截下了。她捏住流浪漢干硬的黑手之上十厘米處的兩根線,拉著余果就下了天橋。流浪漢又笑嘻嘻地說:「小朋友再見。」

余果說:「冬雨阿姨,賣氣球的爺爺總對我笑,爺爺一定很喜歡我。」

「所有人都喜歡果果。」羅冬雨攔下一輛車,「咱們回家。今天哪兒也不能去啦。」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去幼兒園,他們都沒出家門。羅冬雨把各個房間里的空氣凈化器都調到最大擋,然後給余果講《大森林裡的故事》。接下來是午飯和午覺。大蒜冰糖水繼續喝。給余果播放英語卡通片《巴布工程師》。下午四點半,余松坡打來電話,煎好的葯已經取到,但一會兒《城市啟示錄》的主創人員要開緊急會,中藥只能會後帶回去,可能要開到很晚。也就是說,余果今天可能喝不上中藥,他到家時,兒子已經睡了。

五分鐘後,羅冬雨打回電話,她跟韓山已說妥,待會兒他經過工作室時,幫著取回來。余松坡工作室所屬地盤,也在韓山負責的快遞片區里。

事後韓山對羅龍河說:「老弟,你猜我在工作室里見到了誰?一個當然是余松坡。另一個,你繼續猜。掘地三尺你也猜不出。鹿茜。你女朋友吧?希望沒弄錯。嗯,我只見過她一面,就是咱們一家人在東來順吃火鍋的那次。」

此事他原可以不說。他到工作室時,余松坡和鹿茜隔著茶几坐對面沙發,茶几上放著一個京西大學的牛皮紙信封。他們談什麼他根本不知道,只看見鹿茜搓著手,然後把兩手搭在穿著黑色連褲襪的膝蓋上。兩腿併攏,一雙修長的直腿。也許因為有第三者在場,這第三者以後沒準兒還是親戚,鹿茜稍稍有些難為情。她站起來說:

「余老師,請您再考慮一下。我還會再來的。謝謝!」

她跟韓山也告了別:「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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