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孩子一生病,家裡的氣氛就不對了

警察 又是你!

小偷 真對不住,要知道又是您審,我就——對不起,那我也得偷。

警察 姓名?

小偷 他們走在南鑼鼓巷裡,一路指指戳戳,南鑼鼓巷是你們家嗎?

警察 性別?

小偷 他們看這裡不順眼,看那裡也不順眼,丫以為他們用英語說,我就聽不懂了?

警察 你懂英語?

小偷 小看人,不就那二十六個字母嘛!老子,對不起,我在二環以內幹了可不止二十六年。單是總統見了也不止二十六家。

警察 出生年月?

小偷 就順手夾出來只猴子,還成外交事件了?

警察 住嘴!我他媽就納了悶了,國際男友人左口袋裡的錢包你不偷,為啥單對國際女友人右口袋裡的小猴子下手?

小偷 男左女右。猴子值錢嘛。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洋妞兒口袋裡裝的是啥,我就是生氣。她沒事就對著口袋叨咕,湯姆湯姆,別動別動。我還以為什麼寶貝。幸虧老子,對不起盧總,幸虧鄙人業務亮堂,下手快,要不一準兒被丫咬上一口。

——《城市啟示錄》

孩子一生病,家裡的氣氛就不對了,哪哪兒都跟平常不一樣。余松坡都堅持跟兒子玩了兩個小時了,這在過去幾乎不可想像。除非一家人出門,純粹為了放鬆遊玩,余松坡會和余果長時間耗在一起遊戲、打鬧、講故事,平常在家,他對兒子表達親密和感情的方式基本是象徵性的。迫不及待地講完一個故事,迅速地指導兒子畫完一幅畫,潦草地幫兒子用積木搭建出一個城堡,然後電話響了,或者要給茶杯添水了,要去趟衛生間了,順道就進了書房,門合上。等他再從書房出來,余果早已經睡著了。他親一下兒子熟睡的光潔小額頭,頗為遺憾地說:「乖兒子,好好睡覺。」繼續回書房忙自己的事。

祁好和羅冬雨都知道他忙,輕易不拿瑣事分他的心;余果也明白,只有淘到忘乎所以了才去敲爸爸的門。

但今天晚上余松坡主動陪余果玩了兩個鐘頭。其實晚飯時的格局就有了變化。平常四口人吃飯,正方形飯桌四人各坐一邊。余果坐在祁好和羅冬雨中間,這樣兩個人都可以照顧他,余松坡坐兒子對面。羅冬雨按老格局把飯桌擺好,上桌時余松坡把自己的碗筷移到了祁好的位置上,一頓飯給余果夾了五次菜。吃過飯,余松坡讓羅冬雨先收拾,孩子他來管。等羅冬雨把廚房雜務收拾完畢,發現余松坡正和余果一起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玩樂高。余果想建造一艘航空母艦。難得父子倆這麼一起玩,余果時不時地咳嗽,羅冬雨坐到沙發上看著他倆玩。電話預約了霍大夫,明天上午九點半帶余果複查。

建航空母艦是個浩大的工程。余松坡一邊拿著圖紙指點兒子,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話。

「兒子,爸爸好不好?」

「有時候好。」余果全身心在樂高上,頭都沒抬。

「哪些時候好?」

「跟我一起搭樂高的時候。」

「哪些時候不好呢?」

「生氣的時候。凶我的時候。躲在門後邊的時候。還有——」

「還有什麼時候?」

「坐著發獃,兩眼不知看著哪兒的時候。」

余松坡笑了。羅冬雨也笑。

「那你覺得爸爸是好人還是壞人?」余松坡問。

「爸爸是中間人。」

「果果,你知道什麼叫中間人嗎?」羅冬雨說。

「就是坐在好人和壞人中間的那個人。」

「那爸爸不想坐在中間,只能坐在兩邊,你希望爸爸坐在哪一邊?」

「壞人那邊。」

余松坡看了一眼羅冬雨。「為什麼?」

「動畫片里說:壞人什麼都有,好人什麼都沒有。」余果去樂高箱子里找飛機,一架紅色的,一架綠色的,裝到拼好的艦體上。「耶!我的宇宙無敵『余果號』航空母艦建成啦!」然後讓余松坡跟他一起去樓上的浴缸里開動母艦。

「爸爸有點不舒服,先讓冬雨阿姨陪你上去。」

余松坡倚到沙發扶手上,聽見兩個人上樓的腳步聲,余果的咳嗽聲,往浸泡恐龍蛋的浴缸里繼續放水的聲音,余果開心的尖叫聲,羅冬雨阻止余果玩水聲。發了一會兒呆,起身去了陽台,打開一扇窗戶,黏稠的霧霾湧進來,他迫切需要抽上一根煙。

余果的航母玩夠了,跟羅冬雨下了樓。余松坡還在陽台上抽煙,左手抱著右胳膊,只穿著件毛衣。羅冬雨取了外套給他送過去,他叫住她問:

「小羅,你來選,我該做好人還是壞人?」

羅冬雨把陽台的窗戶關上,對余松坡跟小孩兒較真見怪不怪:「做什麼都有的好人。」

余松坡掐掉煙:「魚和熊掌,哪有兼得的好事啊。」

事好事壞羅冬雨不清楚,也不會多嘴。余松坡所以還徵求她意見,正因為她可以守口如瓶;但她知道,余松坡肯定遇到大事了。這個預感讓她凌晨三點之前一直警醒著,擔心他像昨天晚上那樣再次發病。

余果九點就睡了,睡前喝了大蒜冰糖水,效果不錯,一直到凌晨一點才開始斷斷續續地咳,兩點鐘就收住了,重新進入深度睡眠。一點三刻她起床去倒熱水,給余果潤喉嚨,余松坡的房間還亮著燈,他還隔著虛掩的房門問了句,余果好點沒?羅冬雨說好些了,端了熱水回房間。余果喝了熱水翻身睡過去,羅冬雨關上燈,在深夜裡聽外面的動靜。

安靜也是有聲音的,細碎柔和地塞滿耳朵。就像小時候,她在安寧的鄉村之夜也聽見這樣的細碎之聲,她覺得那聲音來自星星,滿天的星星發出光亮,肯定也有它的聲音。她提醒自己,要提防一雙迷茫和躁動的腳出現在客廳,要盯緊它們邁出的第一步;為此她甚至想像出了它們的樣子:光著的腳丫子和寬厚的大腳板,咖啡色的棉絨拖鞋,猶疑而又暴虐地抬起又落下,抬起又落下。她記得看了一眼韓山送她的蒙奇奇熒光表,凌晨三點,然後歪了一下頭,睡著了。

醒來的瞬間,羅冬雨從床上坐了起來。坐起來後才開始迷糊,不知道為什麼一躍而起。余果還在小床上安睡,一定是夢見咳嗽徹底好了,或者是浴缸里的恐龍長得有兩米高,所以嘴角掛著笑。她轉動腦袋四處看,看到床前的拖鞋才明白為什麼。還是昨夜睡前擺放的樣子,尖並尖,跟碰跟。後半夜她沒起來過,沒什麼曾把她驚醒。窗帘透進來晨光,她看錶,早上七點。客廳里沒有動靜。她不放心,穿著睡衣開了一道門縫。留聲機好好的,所有傢具都好好的。阿彌陀佛。她回到床上,「撲通」一聲躺下,今天起晚了。

穿好衣服來到客廳,看見余松坡正從廚房裡出來。他擺擺手:「沒壞。衛生間里也沒問題。」砸玻璃的今早沒有光顧。

做早飯時余果醒了,咳嗽也跟著同時醒來。余松坡抓耳撓腮來敲廚房門,一是報告兒子咳嗽又起,二是問余果的乾淨襪子放在哪裡,兒子要先穿襪子。羅冬雨說,要穿的衣服昨晚就放在了余果床頭的凳子上啊。她讓余松坡看著別讓雞蛋煎煳了,跑回到卧室,余果一臉壞笑從被窩裡拿出襪子,說:

「我不要爸爸給我穿衣服。我喜歡冬雨阿姨給我穿。」

「果果你都四歲半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羅冬雨把他從睡袋裡拎出來,「袁老師說,讓別人幫忙穿衣服的小朋友,每天扣一朵紅花。」

「最後一次,好不好,冬雨阿姨?你看我都咳嗽了。」這一陣子不咳了,他又擠出兩聲咳,真就帶起了一串。

「好吧,最後一次。說話算數啊。」

「說話不算數的果果不是小小男子漢。耶!」

余松坡端著煎好的雞蛋站在門口:「你說什麼,余果?」

「我說余果是說話算數的小小男子漢!耶!」

「起來。」余松坡說,「刷牙,洗臉,吃飯。」

「爸爸說錯了。」余果跟羅冬雨一起穿襪子,「是起來,尿尿,刷牙,洗臉,喝完大蒜冰糖水再吃飯。」

余松坡鼻子和眼眶同時一酸,小東西懂事了。「兒子,」他說,「爸爸送你去霍大夫那裡。」

「上午不是講座嗎?」羅冬雨說。

「把你們送過去再說。」

這是余松坡第一次送他們去霍大夫工作室。

出門方向就錯了。不過無所謂,前面路口拐個彎繞回來即可。余果希望這路一直繞下去,他就可以在車上多待一會兒。根據讀過的育兒理論,羅冬雨知道這是余果想從余松坡那裡得到安全感的表示。在孩子的成長中,父親不能缺席,余松坡那種男性的安全感,祁好和羅冬雨無論如何也提供不了的。聽說爸爸要送他們,余果早飯都比平常吃得乖。

「再繞一圈,爸爸。」余果從後排左邊的座位上站起來,盯著車窗外看。

余松坡扭頭看羅冬雨,羅冬雨說:「來得及。」

余松坡打了轉向燈,拐上了另一條路。能見度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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