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案子在一個故事的中間就被破掉了

當時,葉子和韓諍靜悄悄繞到賬房之外。賬房坐落在整個鏢局大院的一處拐角,非常僻靜,很少有人經過。葉子囑咐韓諍在牆根處守著,自己施展輕功,縱身上了房頂。葉子的意思是,要把這賬房裡里外外都仔細檢查一遍,看看有什麼放置機關的痕迹。他對自己昨天在賬房的經歷非常疑惑,不確定那到底是徐衛的鬼魂,還是什麼人在安置了神奇的機關。那麼,從當時的情況來看,如果是安置機關的話,從房頂瓦片的縫隙中入手是最有可能的——徐衛的人頭不就是飄在自己的腦後么?房間裡面難做手腳,所以,房頂是最可疑的地方。

如果有人昨天晚上在這裡弄過機關,瓦片上必然會留下蛛絲馬跡,比如鋼絲的拉痕、鐵釘的鑿痕等等,還有,瓦片如果被掀起過,必然不可能完全嚴絲合縫地恢複原狀,新泥土和舊泥土的位置都是證據。葉子神情嚴肅,非常專註,以驚人的耐心一片一片地檢查每一處瓦片。但葉子足足查了兩個來回,竟然一點兒痕迹都沒有找到。

但是,雖然想找的沒有找到,葉子卻有了額外的發現。

原來,葉子在檢查瓦片的時候,揭開瓦片,有時就能從上面窺到一些屋子裡面的情形。葉子此時並沒有打屋子裡面的主意,可不經意間看得多了,卻發現了一些可疑之處。

屋子裡有一個人。

屋子裡有一個人?屋子造來本就是裝人的,有一個人那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

屋子裡那個人是王重樓王鏢師。

王鏢師本來就是鏢局的人,出現在鏢局的賬房也很正常。況且本來負責賬目的徐衛突然死了,也許就是這個王重樓來接替他管賬呢。(葉子想到昨天晚上王重樓鐵公雞一般的做派,覺得用這個人來管賬實在最合適不過。)

那,可疑在哪兒呢?

可疑就在王重樓的舉動。

葉子輕功絕佳,在屋頂上來來去去比貓兒都輕,毫無聲息,王重樓自然發現不了,可葉子本來並沒有著意防著屋子裡面的人,所以有時候動作難免稍重了點,揭開瓦片的時候發出了一些聲音。一般人要是在屋子裡面,聽到頭頂上有響動,自然會抬頭看看究竟,就算不大在意,也總會下意識地抬頭隨便看看。可王重樓卻毫無所覺。

葉子發現,這並不是因為王重樓聽覺遲鈍,而是因為他太專註了,所以,其他的事情根本就很難干擾到他。

這麼說,王重樓應該是一個愛崗敬業的好員工了,對財務工作一絲不苟、認真負責。但是,不是那樣,王重樓專註的並不是他的本職工作。

這就要先說一下賬房裡桌椅的布局。

賬房裡面只有一張桌子,就是會計的工作台,工作台緊貼著里牆,會計的椅子便也是面對著里牆的,背對著房門。如果換成現代的工作台來解釋一下就更容易理解了:工作台上放著一台財務專用的電腦,顯示器背面靠著里牆,顯示器的顯示屏正對著門口,也就是說,誰要是從門口進來的話,首先看到的就是電腦的顯示屏,如果電腦前面坐著人的話,從門口進來的人看到的就是這個人的後背和被後背和後腦勺遮掩了一些的顯示屏。徐衛死的那天,莫老先生來到賬房,看到徐衛背對著自己,就是因為賬房裡這樣的布局。

這樣的格局完全違背了風水原理,在當時的一般家庭里是非常少見的。風水上說,椅子的擺放絕對不能背向房門,這其實不是完全的迷信,而是很有科學道理的,因為人如果背對著一個敞開空間的話,就會產生不安全感:房門是房間的入口,背對房門而坐的話,如果進來什麼人自己是不容易立刻察覺的。但公司里有這樣的布局就很正常,大家可以注意觀察一下,老闆的辦公室必然是椅子背靠里牆,老闆坐在這張椅子上,身後是牆,感覺很安全,面前是老闆桌,再往前才是門口,誰要是從門口進來或者經過的話,老闆都會一目了然。而員工的房間卻往往不是這樣,而是相反,就像長風鏢局的這間賬房一樣,這樣安排的好處是,如果員工在電腦上玩遊戲或者上網聊天,老闆從後面經過的時候就會一眼看到,而這個可憐的員工卻很難察覺到老闆正在自己的背後惡狠狠地盯著自己呢。

此刻的王重樓就像極了這樣一位員工,埋頭整理整理賬簿,沒一會兒就回頭張望一下門口,看看沒有動靜,又低頭整理整理賬簿,可沒一會兒便又回頭張望一下門口。所以,他的全副精神在面前的賬簿和身後的房門之間已經應接不暇了,對頭頂上的動靜自然毫無所覺。

葉子剛開始發現王重樓的這一蹊蹺舉動的時候,還沒有太放在心上,覺得這傢伙肯定不是在打遊戲就是在上網聊天,可過了一會兒,又發現這裡沒有電腦,所以自己剛才的推測是不成立的。那,這個王重樓到底鬼鬼祟祟地在幹什麼呢?

葉子把注意力從瓦片轉到了王重樓身上,選了個合適的角度,仔細觀察,看了一陣,又輕輕下來,叫韓諍到一處窗子的底下捅開窗戶紙向裡面偷看。韓諍早在牆根里等得不耐煩了,一見來了任務,大喜過望,還好這真是窗戶紙不是上次的玻璃,一捅就破,便興沖沖地向裡面窺探。韓諍自己並不知道,他的這一從「不耐煩」到 「興沖沖」正好驗證了馬克思的偉大理論——「勞動是人的第一需要」。

葉子安頓好了韓諍,自己又飛身上了屋頂,繼續觀察。可憐那王重樓,把全部的謹慎都放在門口了,哪知道房頂上和窗根里同時有三隻眼睛在緊盯著自己呢。(為什麼是三隻眼睛呢?因為葉子找的角度比較安全,能用兩隻眼睛一起往下看,韓諍卻只能用一隻眼睛貼在捅開的窗戶紙上向裡面張望。)

這樣以有備對無備的處心積慮的監視,如果再看不出毛病來那就實在太說不過去了。只見王重樓一會兒塗塗改改的,一會撓撓頭,把賬簿撕下一頁來,然後又小心翼翼地粘上一頁——這是在做什麼?還用問么,當然是在做假賬。葉子當機立斷,大喝一聲,和韓諍一起衝進賬房,把王重樓當場擒獲,連同桌子上的賬簿一起,帶到了莫老先生的書房。這就是事情的經過。

莫老先生越聽越氣,接過賬簿,一邊翻看,一邊鼻子哼哼個不停,臉色越來越差,終於,把賬簿往地上一摔,斥道:「王重樓,老夫待你不薄,可你,你接替徐衛掌管賬房,這才幾天工夫,你,你你,你為何竟做出這等事來!」

王重樓臉色土灰,跪在莫老先生腳下,嘆道:「遠水不解近渴,我——」

莫老先生怒不可遏,不容王重樓再做辯解,斥道:「住口,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來人,把王重樓給我押到柴房裡去,嚴加看管!」

王重樓不發一言,垂著頭,任憑兩位聞聲進來的鏢師把自己帶了出去。

莫老先生長長吁了口氣:「好個孽障——咦?」莫老先生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那案子——」

葉子道:「案子不是破了嗎?犯罪嫌疑人王重樓被當場逮捕,證據確鑿,下面就等著報官了。」

莫老先生緩緩道:「葉公子,那,你說破了的,就是這個案子啊?」

葉子道:「當然了,如此大案在兩小時之內便告破獲,可見我人民偵探是何等英明神武。」

莫老先生哭笑不得,道:「那,那殺人案呢?」

葉子笑道:「哦,您老不提,我倒忘了。」

「啊——」莫老先生險些一頭栽倒。

葉子連忙攙扶,安慰道:「您老誤會了我的意思。」

「哦,」莫老先生長出了一口氣,「葉公子的意思是——」

葉子呵呵一笑,站起身來,道:「關於鏢局連續殺人案,到現在為止,我的推斷可以用四個字形容。」

莫老先生喜道:「胸有成竹!」

葉子兩手一攤,道:「一頭霧水。」

葉子不等莫老先生說話,便又急道:「方才辦理王重樓舞弊案,因為事出緊急,所以,沒來得及和您老商量費用,您看,這個,這個嘛……」

莫老先生一臉苦笑,從懷裡摸出一張銀票:「五十兩銀子,請葉公子笑納。」

葉子一喜,正要伸手去接,卻半途停住了,扭頭看了看韓諍,對莫老先生道:「在這裡我怕有人會向我借錢,所以,這筆費用麻煩您直接打到我卡里好了。對了,您老歲數大了,別回頭一忙又把這事給忘了。您還是馬上去辦吧,我和韓諍再去停屍房看看。」

蔫頭耷腦的韓諍跟著葉子出了莫老先生的書房,迎著來來往往的鏢師們詫異的目光,來到了停屍房。

停屍房裡,兩人都是舊地重遊,又都在這裡面吃過大虧,一推門,聞到那股濃烈的屍臭味,不由得萬千感慨齊上心頭。葉子長嘆一聲,搖頭晃腦吟哦道:「屍體跟前憶舊遊——」

韓諍也是一聲長嘆,接著吟哦,拖長聲道:「萬千苦澀在和州——」

葉子接第三句道:「如何把這奇冤破——」

韓諍兩手一攤,收尾道:「——撓頭!」

葉子惱道:「好好一首七絕,怎麼被你弄成三句半了!俚俗,俚俗,俗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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