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分五裂的大陸

我不需要親自阻止這件事,蘇聯人會替我做到的。他們不會讓愈加強大的德國站在自己對立的陣營里。

——弗朗索瓦·密特朗,1989年11月28日

事情起初之時,我們並不清楚面臨的問題之難度。

——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1990年

我們的國家一直飽受詰難。施行馬克思主義實驗的任務落在我們頭上。最後證明,馬克思主義無立足之地——這一理論使我們偏離了成為世界文明國家的道路。

——鮑里斯·葉利欽,1991年

捷克這個國家的存在是偶然的,正是這一偶然構成了矛盾的主要方面。

——米蘭·昆德拉

東歐擺脫了共產主義的束縛之後,又經歷了一次更加激烈的變革。20世紀90年代,已建立的4個社會主義國家從大陸的版圖中消失了,14個國家由此誕生或復辟。這包括(前)蘇聯西部的6個共和國: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白俄羅斯、烏克蘭和摩爾多瓦,以及俄羅斯,分別成為獨立的國家。捷克斯洛伐克分裂成了斯洛伐克和捷克兩個國家。南斯拉夫也分裂成了斯洛維尼亞、克羅埃西亞、波黑、塞黑和馬其頓幾個獨立的國家。

這種分裂與統一,深受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簽訂的《凡爾賽條約》的影響,並且更具悲劇性。經過了漫長的過渡期,在凡爾賽簽約之後,民族國家的誕生達到了頂峰,而其根源卻在19世紀中葉或更早時期。這個頂峰時刻的到來絲毫沒有任何的驚心動魄,但類似現象發生在20世紀末期卻是人們始料未及的。這當然是指在20世紀90年代解體的3個國家: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和1917年成立的蘇聯。

然而,這一地區的幾個多民族聯邦能維持到最後也絕非偶然。20世紀90年代歐洲的分裂是從最後四個歐洲內陸帝國之一的蘇聯解體開始的。實際上,這個國家的解體是繼奧斯曼土耳其、哈布斯堡奧地利和威廉二世時期的德國之後的一系列帝國分裂後又一遲來的尾聲。帝國分裂的邏輯本身並不會引發東歐國家的重組,就像過去多次發生的那樣,這一地區的命運受到德國事件的左右。

對赫爾穆特·科爾來說,堅信德國的重新統一才是他的當務之急。這是經歷了10年的分裂之後的特殊使命。聯邦德國總理最初也像其他人一樣,對統一猶豫不決。1989年11月,他向聯邦議院發布了使德國邁向統一的五年方案。但科爾傾聽了民主德國人民的呼聲(並相信以後會得到來自華盛頓的支持)之後,他預測一個統一的德國不僅是可能出現的,而且也必定如此。聯邦德國領導人很清楚,阻止民主德國人口湧入的唯一辦法就是與民主德國合併。

20世紀德國的統一,首先是由貨幣的統一引發的,然後才是政治統一。「聯邦」這個當初聯邦德國贊成、漢斯·莫德羅的民主德國內閣熱切擁護的話題被「冷藏」起來。1990年3月,在匆忙中舉行的民主德國競選中,基督教民主聯盟堅持統一的主張,他們打出「德國聯盟」的口號,使自己獲得了48%的選票,而社會民主人士則表現出對「統一」的猶豫和矛盾,他們獲得了22%的支持; 前共產主義者即現在的民主社會黨鞏固了原有的16%的選票;「聯盟90」即前聯盟中的不滿分子,包括巴貝爾·保利的「中立論壇」在內,只獲得了2.8% 的選票。

在民主德國的人民議會中,掌握權力的是洛塔爾·德·梅齊爾領導的社會民主黨——基督教民主黨——自由黨聯盟。他們推出的第一個法案是把他們的國家推向統一。 1990年5月18日,兩德之間簽訂了在「貨幣、經濟和社會生活方面的聯合」。其中的關鍵條款——有關民主德國貨幣兌換德國馬克的部分——於7月1日生效。現在民主德國人可以按1∶1的比例,把他們手中貶值的民主德國貨幣兌換成德國馬克了——每人最多可兌換4萬馬克。留在民主德國工作的人可以得到用德國馬克支付的薪水,這就給民主德國的就業和聯邦德國的預算都帶來了長期而深遠的影響。

8月23日,在與波恩簽署協議前,民主德國人投票通過成立聯邦共和國。一個星期後,統一的條約簽訂了。據此條約,民主德國加入了聯邦德國。這與3月份投票的結果一致,並依照了1949年基本法的第23款。10月3日條約正式生效:這意味著民主德國同意加入聯邦德國,原民主德國解體。

德國分裂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產物。1990年的再次統一,也離不開第二次世界大戰獲勝國的支持和努力。民主德國一直依附於蘇聯,直到1989年,36萬蘇聯士兵仍然駐紮在那裡。其實聯邦德國獨立後,由於駐軍問題,他們並沒有獲得完全的自主。柏林的命運一直受制於佔領過它的國家——英、法、美和蘇聯。

英、法兩國並沒有特意關注德國的統一。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西歐人甚至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東歐經歷了漫長的變革之後,最初無法實現的統一,最後也能實現。道格拉斯·赫德(英國的外交大臣)對冷戰得出結論:「這是一個……體系。我們已經在這個體系下,愉快地生活了40年。」

英國首相瑪格麗特·撒切爾沒有隱瞞自己的憂慮。她回憶了一次與法國總統密特朗的簡單會晤:「我從手袋裡拿出一張標明德國過去地形的地圖,顯示了對未來的擔憂……(密特朗)說,過去法國處於危機四伏之時總會與英國聯誼。他覺得這樣的時刻又來了……對我而言,雖然我們好像還沒有具體的辦法,但至少我們兩個國家有驗證一下德國的主宰世界的願望。這便是一個開端。」

在德國統一的問題上,並非只有撒切爾夫人對此擔憂。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也不無憂慮,德國的統一會導致蘇聯的衰落(類似赫魯曉夫的古巴之辱)。但英國在沒有找到恰當的解決方法之前,對德國問題採取了一定程度的默認。而密特朗卻難以接受這一事實。相比他國而言,法國人對他們熟悉的曾經非常穩定的德國以及歐洲共產黨國家集團的解體表現出了更多的驚訝。

巴黎的第一反應就是阻止其統一。密特朗甚至在1989年12月遠赴民主德國,以表示對他們主權的支持。他拒絕了科爾慶祝勃蘭登堡門重新開放儀式的邀請,並且試圖說服蘇聯領導人作為其傳統盟友,與法國有著相同的興趣的蘇聯領導人阻止德國的野心。實際上,法國人正指望戈爾巴喬夫去阻止德國的統一。1989年11月28日,密特朗向他的智囊團解釋道:我不需要親自去阻止這件事情,蘇聯人會替我做到的,他們不會允許更強大的德國站在與自己對立的陣營里。

但是,人們一旦清楚地意識到形勢的發展不盡如人意——科爾執掌的民主德國競選成功了,法國總統又提出了不同的說法:德國人可以擁有自己的統一,但需付出代價。毫無疑問,德國完全可以走上獨立之路,而不是恢複它在昔日中歐的特權。科爾必須致力於追求德法共管的歐洲模式,並且德國將會加入一個「比以往更緊密」的聯盟。這是一樁普通的歐洲式交易。其加入的期限將莊嚴地載入一個新的條約(待次年在荷蘭的馬斯特利赫特市的談判)。

根據早期的回顧,德國人同意隨時滿足法國人的要求(雖然法國人不靈活的外交手腕曾使他們之間的關係一度陷入僵局)。波恩同意1955年之後,把「歐洲」的範圍限制在最初的6個國家之內。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顧及法國在德國獲得完全主權這個問題上緊繃著的神經。科爾甚至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做了一系列微小的讓步,旨在回報法國的忍耐。 德國的統一很好地安撫了其鄰邦緊張的神經。科爾出生於路德維希港,同他的萊茵蘭同鄉阿登納一樣本能地向西關注——對德國更加緊密地團結在歐洲共同體之內並無反感。

更為重要的是,德國總理有著強大的後援。任何一張當時的照片都可以印證這一點:德國的統一依仗著美國的支持。最初,老布希總統像其他人一樣認同其盟國的想法:德國的統一隻能發生在蘇聯和東歐一系列不可預知的變革之後,最後還得徵得蘇聯的同意。但華盛頓更快地捕捉到了德國的民意,特別是1990年2月的民意調查顯示:58%的聯邦德國人更青睞於一個統一而中立的德國。這個結果讓美國(以及許多聯邦德國政治家)極其不安。他們懼怕德國疆域的擴大會使其中立並脫離中歐,從而導致其兩邊的鄰國動蕩不安。

於是,美國便不遺餘力地支持科爾的計畫,以確保德國不需要在自身統一和同西方聯盟之間做出選擇。迫於華盛頓的壓力,法、英雙方同意坐下來,與蘇聯代表就兩德問題深入地探討了新德國誕生所需的條件。這就是所謂的「4+2」會談,即1990年2月至9月外長會晤。最後本著對德國的尊重,他們於9月12日在莫斯科簽署了一項條約。

這一條約正式承認了未來德國的邊界,即現在的兩德邊界。四國對柏林的牽制終於在1990年10月2日的午夜宣告結束。蘇聯同意讓統一的德國留在北約,並達成了撤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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