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通向色納的一條路邊的小樹林。

曼卡 (在幕後)該死的母驢!還要往哪兒跑哇?

吉爾 (在幕後)哎咿!……哎咿!……鬼東西!哎咿!……這頭蠢驢。

曼卡 瞧它往哪兒走!哎咿!……往那邊走哇!

吉爾 讓魔鬼來治你吧!它的尾巴怎麼拉得住呢?

二人上場。

曼卡 幹得好哇,吉爾!

吉爾 幹得好哇,曼卡!這可怪不著我!這頭母驢,還不是你要騎上去的?你對著它耳朵,悄聲讓它滾到泥坑裡,成心惹我發急。

曼卡 是你這樣對它講的,成心看我摔下來,好幸災樂禍。

吉爾 怎麼把它弄出來呀?

曼卡 什麼?你總不能把它丟在泥坑裡不管吧?

吉爾 只我一個人,根本對付不了。

曼卡 你拽它耳朵,我拉它尾巴!

吉爾 (坐下)辦法倒有一個。那麼,一輛車進城陷在泥里,用這法兒還真靈。那輛可憐的車交給了上帝照看,由兩匹小馬拉著,行駛在漂亮的同類中間,沒有什麼自豪感。大概是受了父母詛咒的緣故,它非但不從一家門口走向另一家門口,反而是左右搖晃,兩邊踏板輪番翹起來,爛泥一直沒到了車轂。車上的那位紳士連聲懇求,車夫連連打馬,兩個人用說服或者威脅的方式,想讓馬好歹將車拉出泥坑。然而,不管話說得多麼強硬,車就是不肯動窩兒。於是,他們把一大升大麥放到前面。馬要吃料,就打著鼻息拉車,它們特別想吃,一個勁兒打鼻息,經果把車拉出來了。咱們也應該如法炮製。

曼卡 你胡謅的故事沒什麼價值,總是那老一套。

吉爾 曼卡,我真難受。瞧瞧這頭牲口,餓得要命,一點兒氣力也沒有。可是,這世界上有多少肥得滾瓜流油的畜生!

曼卡 我到路上看看,有沒有村裡人經過,好叫來幫你一下。你這麼衝動,只要有人幫把手就成了。

吉爾 去吧,曼卡!快點兒回來!

曼卡 可憐的母驢,我心愛的……

曼卡下。

吉爾 可憐的母驢,我的心肝兒……你是全村最受尊敬的母驢。從未見你同壞蛋交往,你也不往街上亂跑,總愛守著食槽,不喜歡出門遛彎兒。您說什麼?我的母驢,盛氣凌人?我這母驢的大腿、浪貨?噯!我敢打保票,它從未把耳朵探出窗口,去聽哪條公驢給它唱的小夜曲。至於說盛氣凌人,也未必,它的舌頭配不上這種名聲。要知道,我這母驢雖然經常開口,但是從不說誰的壞話。還有一點應該指出來,她的食槽盛不下的時候,從來不用人懇求,就把多餘的飼料給一頭窮苦的母驢。(幕後傳來聲響)咦,是什麼聲音?兩個男人從馬上跳下來,將馬拴好了,朝我走來……他們的臉多麼蒼白!大清早的,他們到野外來幹什麼?準是吃黑的傢伙,或者碰到了大麻煩!……哎呀!別是強盜吧?哎喲,沒錯兒!……管他們是什麼人,我得藏起來。他們一步一步走……跑起來了……進了樹林……到了。

利薩爾多和厄塞比奧上。

利薩爾多 咱們就停在這兒吧。這地點隱秘,僻靜無人,正合我意。拔出劍吧,厄塞比奧!對你這種人,必須用劍來討公道。

厄塞比奧 既然我來到這地點,利薩爾多,咱們就要搏鬥。不過,我至少要了解,為什麼你引我到這裡。起碼告訴我,我在什麼事情上冒犯你啦?

利薩爾多 事情多極了,要說反倒無話。同樣,我的道理講不出道理,我的痛心也缺乏耐心。我怎麼就不能憋在心裡,或者至少忘卻!在這裡舊事重提,就等於重又冒犯。你認識這些信嗎?

厄塞比奧 扔到地上!我會拾起來的。

利薩爾多 拿吧。你為什麼愣住啦?你為什麼慌亂啦?

厄塞比奧 不幸啊!將自己的秘密託付給一張紙的男子,真是萬分不幸!石子投上天空,知道是誰拋上去的,卻不知道落下來會砸在誰的頭上。

利薩爾多 這些信,你認出來了吧?

厄塞比奧 我不否認,全出自我的手筆。

利薩爾多 聽我說,我是利薩爾多·德·色納,是利薩爾多·庫爾西奧的兒子。我父親以無端慷慨之舉,很快就散盡了祖先的遺產。因此,我們窮困了,而我父親還不知道在歧途上走了多遠,一筆筆的過度開銷,使子女陷入困境。窮困雖然有辱高貴的門庭,但是不能免除出身的義務。這些義務,朱莉婭——天曉得我說出這名字該有多難啟齒——她卻未能盡到,或者根本不知道。儘管如此,她還是我妹妹,即或她不是我妹妹才好。而你應當知道,她這種身份的女子,要向她們獻殷勤,不能使用誘惑的話語或敗壞名譽的手段,也不能寫情書密簡。當然,犯這種過失的人不是你一個,老實說,換了我也會這樣做,只要一位女子給我這種自由。然而,你原是我的朋友!正是基於這一點,我譴責你;也正是基於這一點,你的過錯超過了她的過錯。我妹妹有可能同意做你妻子,老實說,我甚至想像不出你接近她會有別種動機,儘管我寧可親手殺了她,也不願看著她嫁給你。你既然看中她並要娶她,就應該在向朱莉婭透露之前,先向我父親表達你的願望。這是正當途徑,我父親會判斷將女兒許配給你是否合適。據我所知,他不會把女兒許配給你。一位貴紳家境貧寒了,財產與身份難以相符,就深知窮困已經是一種衰微。與其帶著受人歧視的女兒一同敗落下去,還不如將她送進修道院。如今,恰恰是修道院在等待我的妹妹。一名修女,就不宜保留一種極不正當、毫無羞恥的愛的證據。因此,我把這些交還給你,不假思索就決意先從你手裡奪過來,再把你連同情書一同摧毀。拔出劍來,讓咱倆當中一個死在這裡,死在這裡:你死了,就再也不能追求我妹妹;或者我死了,也就眼不見為凈了。

厄塞比奧 等一下,利薩爾多。既然我控制住自己,一直聽完你對我的侮辱,你也應該聽聽我要對你說的話。說來話長,要求的耐心,也許會超出兩個對峙的男人所能有的。可是,我們反正要搏鬥,必死一個,如果上天安排我死的話,你至少應當了解一個奇異的故事,不該讓這個充滿神跡的故事隨同我永遠消失湮沒了。我不知道生父是誰,但我知道我的第一個家在一副十字架腳下,搖籃是一塊石頭。如果相信當時在這山腳下拾了我的牧人的說法,我的出生很奇特!他們連續三天聽見我的哭聲,但是害怕猛獸,不敢到我待的荒野。然而,卻沒有一隻猛獸傷害我。野獸敬而遠之,而我安然無恙的原因,現在我不再懷疑,正是有十字架的保護。

一個牧人發現了我,他到荒山野嶺,當然是去找走失的羊羔。他將我帶回厄塞比奧的村子,也是上天安排厄塞比奧在那裡生活。牧人向他講述了我奇異的出世。在厄塞比奧富有同情的心中,上天的寬宥為我擔了保。他吩咐人將我送到他家中,當做兒子撫養。給我取名叫十字架厄塞比奧,正是鑒於我的頭一個嚮導和看護者以及收養我的人。

我出於愛好而投入軍旅生活,又出於興趣而修習文學。厄塞比奧去世了,我繼承了他的財產。而從那以後,比起我的出生來,我的命星也同樣奇特,時而敵視,時而仁慈,時而打擊我,時而保護我。我還是嬰兒,還在奶媽懷抱中的時候,天生的殘忍和野性就已經表露出了野蠻。我受一股魔力的驅使,竟然用牙齦撕破我吮吸蜜汁奶水的乳頭。我的奶媽又疼痛又氣惱,一時驚慌失措,將我投入一口井裡,卻無人知曉。然而,有人聽見我的咯咯笑聲,便下到井裡,看見我浮在水面上,嘴唇緊緊貼在我交叉成十字的小手上。

還有一天,房屋失火了,火勢猛不可當,堵住了所有門窗出口。可是,利薩爾多,在熊熊大火中,我卻安然無恙。不錯,火燒不了寬恕之德,但是後來我了解到,那天正是十字架的節日。

十五歲時,我取海路去羅馬,途中突然遇到大風暴。我的船偏離航線,觸到暗礁,船腹破裂,被大海撕成碎片。然而,我卻緊緊抓住一塊木板,幸而游回岸上。我抱住的這塊木板,利薩爾多,形狀是個十字架。

還有一次,我和一個朋友穿越這片山區,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時,我看見豎著一副十字架,便停到它面前祈禱,我的同伴則繼續往前走。祈禱完了,我就快步追趕,趕上我的朋友,卻發現他死了。就當我在十字架旁邊停留的工夫,一些罪惡的手將他殺害了。

再有一回,我因故與人決鬥。對方迅猛一擊,猝不及防,一下子將我刺倒在地。大家都以為我必死無疑,卻發現這一猛擊,僅僅給我戴在脖子上的耶穌受難十字架留個印痕。劍尖擊到十字架上,而沒有刺死我。

最後,還有一天,我在山口打獵,忽然間烏雲密布,遮住天空,滾滾的雷聲向世間宣布一場可怕的「戰爭」,密集的雨水長矛和冰雹的槍彈擊向大地。我的夥伴們鑽進最密的矮樹林里躲避。突然一道閃電,猶如黑風吹來的彗星,將離我最近的兩個人化成灰燼。我先是眼睛晃花,失去知覺,接著睜開驚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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