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的斯城的居民在廣場上活躍起來。狄埃戈站在他們上方,正在指揮幹活兒。在強烈的燈光下,瘟神的布景因為構造更複雜,就顯得不那麼威嚴了。
狄埃戈 抹掉星形標記!
眾人全抹掉。
狄埃戈 打開窗戶!
一扇扇窗戶打開了。
狄埃戈 通風!通風!將患者集中!
眾人動作起來。
狄埃戈 再也不要害怕了,這是條件。能起立的全站起來!你們為什麼要後退呢?仰起頭,現在是自豪的時刻!扔掉你們的口銜,跟我一起高喊你們再也不害怕了。
他舉起胳臂。
神聖的反抗啊,生命的拒絕,民眾的榮譽,把你呼喊的力量賦予這些被封住口的人吧!
合唱隊 兄弟,我們聽你的。我們這些受苦受難的人,以橄欖和麵包為生,有一頭母騾就是財富。我們一年兩次沾酒,每逢生日和結婚紀念日,我們開始萌生了希望!但是舊有的恐懼還沒有離開我們的心。橄欖和麵包使我們熱愛生活!我們儘管沒有什麼東西,都害怕隨著生命而全部喪失!
狄埃戈 如果你們聽任事物這樣下去,那麼,你們就會喪失橄欖、麵包和性命!今天哪怕只想保住麵包,你們也必須戰勝恐懼心理。醒來吧,西班牙!
合唱隊 我們又窮苦又無知。不過,有人對我們說,瘟疫沿著一年之路行進:它有自己的春天,發芽生長;也有自己的夏天,開花結果;冬天一來,也許它就死了。但是冬天來了嗎?兄弟,冬天真的來了嗎?刮起來的這陣風,真是從大海吹來的嗎?我們一直用苦難的錢幣償付一切,現在我們真的能以我們的勇敢來償付嗎?
婦女合唱隊 又是個男子漢的問題!而我們女人,我們在這裡提醒你們,想想那忘情的時刻、每日的石竹花、山羊的黑色皮毛,總之,西班牙的氣味!我們都很柔弱,根本對付不了你們那大骨骼。但是,你們無論做什麼,都不要忘記,在你們淆雜的影子中有我們肉體的鮮花。
狄埃戈 是瘟疫害得我們這樣消瘦,是瘟疫拆散情侶,摧殘每日的鮮花!首先就必須同它鬥爭!
合唱隊 真的到了冬天?在我們的樹林里,橡木還掛滿閃著蠟光的小果實,樹榦上還涌動著胡蜂群!不對!這還不是冬天!
狄埃戈 要穿過憤怒的冬天!
合唱隊 那麼,我們走到終點,能找到希望嗎?抑或要絕望而死呢?
狄埃戈 誰說絕望?絕望就是一副口銜。而現在,正是希望的驚雷、幸福的閃電撕開這座戒嚴城市的沉默。跟你們說,站起來吧!你們若想保住麵包和希望,那就毀掉你們的證書,打碎辦公室的玻璃,離開恐懼的行列,向四面八方的天空高呼自由!
合唱隊 我們是命運最悲慘的人!希望是我們唯一的財富,我們怎麼能喪失呢?兄弟,我們扔掉所有這些口銜!(解脫束縛的巨大歡聲)啊!乾旱的大地、炎熱中的龜裂,迎來了第一場雨!這便是秋天,草木重又變綠,清爽的海風吹來,希望像波浪一樣將我們托起。
狄埃戈下。
瘟神從同一高台的另一側上。女秘書和納達跟在他後面。
女秘書 這裡又鬧什麼呢?現在大家話又多起來啦?你們還不趕快把口銜重新戴上!
人群中有幾個重又戴上口銜。但是一些男人追上狄埃戈,他們井然有序地行動。
瘟神 他們蠢蠢欲動了。
女秘書 對,一如既往!
瘟神 那好!必須加強措施!
女秘書 那就加強!
她打開花名冊,有點兒倦怠地翻閱。
納達 動手吧!我們走在正道上!合乎規矩還是不合乎規矩,這就是整個道德、整個哲理之所在!不過,閣下,依我看,我們走得不夠遠。
瘟神 你的話太多了。
納達 這是因為我滿懷熱情。在您身邊我學會很多東西。取消,這就是我的「聖經」。不過迄今為止,我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理由。現在,我有了合乎規矩的理由啦!
瘟神 規矩並不取消一切。注意,你還是門外漢!
納達 要知道,在您之前就有規章條例。但是總則還有待杜撰,也就是算總賬,將人類列入危險的物種,用一個目錄取代全部生活,隨意支配宇宙。總之,天和地全貶值了……
瘟神 干你的活兒去吧,醉鬼!(對女秘書)還有您,動手哇!
女秘書 從哪兒開始呢?
瘟神 隨便,這樣更令人吃驚。
女秘書註銷兩個名字。警告的悶響。兩個男人倒下。人群騷動。幹活兒的人停下來,都驚呆了。瘟神的衛士衝過去,重又封住門、關上窗戶、收屍等等。
狄埃戈 (在遠台,聲音平靜地)死亡萬歲!死嚇不倒我們!
騷動。男人重又幹起來。衛士紛紛退卻。反之也是同樣動作。民眾向前時則風起,衛士逼回來時則風止。
瘟神 把那個註銷了!
女秘書 不可能!
瘟神 為什麼?
女秘書 他不害怕了!
瘟神 好嘛!他知道啦?
女秘書 他產生了懷疑。
女秘書註銷。悶響。騷動。場面同上,民眾退而衛士進。
納達 真棒!他們像蒼蠅一樣死掉!哈!如果地球也能爆炸該有多好!
狄埃戈 (平靜地)救護所有倒下的人。
騷動。民眾進而衛士退。
瘟神 那一個走得太遠啦!
女秘書 他的確走得很遠。
瘟神 您講這話,為什麼帶著憂傷的口氣?總不至於是您教的吧?
女秘書 不是。想必是他自己發現的。總之,他有天賦。
瘟神 他有天賦,可我有手段,還得試試別的。該您的了。
瘟神下。
合唱隊 (他們摘下口銜)啊!(舒了一口氣)這是初步退卻,刑枷鬆開,天空放晴了,被瘟疫的黑太陽遮蔽的清泉,又傳來潺潺的流水聲。我們固然收穫不到葡萄了,也不會有甜瓜、青蠶豆和生菜,但是,希望之水能浸軟堅硬的土地,能向我們提供冬季的庇護所、火燒栗子、青玉米、帶肥皂味的核桃、爐火上的牛奶……
婦女合唱隊 我們愚昧無知,但是我們要說,這些財物不應當要價太高。在世界各地,無論在哪個主人的統治下,窮人總能採摘到鮮果,總能喝口酒,總有用枝蔓生的火,在火邊等待一切過去。
法官的女兒從家裡跳窗跑出來,藏到婦女的隊列里。
女秘書 (她步下高台,走向民眾)說真的,有人還以為革命了呢!其實不然,你們也很清楚。再說了,發動革命不再是民眾的事了。喏,這根本不時髦了,革命不再需要起義者。如今,有警察就全夠了,甚至可以推翻政府。說到底,這樣不是更好嗎?民眾可以歇著了,只要有幾個精英就行,他們替民眾思考,替民眾決定,給大家多少幸福比較合適。
漁民 這條邪惡的海鰻,看我不馬上給它開膛破肚!
女秘書 喂,好朋友們,老實待在那兒不是更好嗎?一種秩序一旦建立起來,改變它總要付出更大的代價。你們即使覺得這種秩序難以容忍,也許還是能夠爭取一些妥協。
一個女人 什麼妥協?
女秘書 我也說不清楚!不過,你們這些婦女恐怕不是不知道,任何動亂都要付出代價。而一個好的和解,往往勝過一場毀滅性的勝利。
婦女們都往前湊,幾個男人也離開狄埃戈的那一夥。
狄埃戈 你們不要聽她說,那全是商量好的。
女秘書 什麼商量好的?我是講這個理兒,不管別的。
一個男人 您剛才講的和解是什麼意思?
女秘書 這當然應當考慮了。比方說吧,我們和你們可以組成一個委員會,而這個委員會以多數表決該註銷什麼人,全權掌握這個註銷花名冊。要注意,我這樣講是打個比方……
她伸著手臂搖著花名冊。一個男人突然把花名冊奪走。
女秘書 (她佯裝氣憤)您把花名冊還給我好嗎?您十分清楚,這很寶貴,上面是您同胞的名字,只要劃掉一個,那人就當即死去。
男人和女人圍住奪了花名冊的人。場面亂紛紛的。
「我們掌握啦!」
「再也不會死人啦!」
「我們得救啦!」
這時,法官的女兒突然出現,一把奪走花名冊,逃到一個角落迅速翻看,劃掉了點兒什麼。法官家中一聲慘叫,一個人跌倒的聲響。男人和女人沖向法官的女兒。
一個聲音 哼!該死的!應該取消的是你!
一隻手從姑娘的手中奪走花名冊,眾人都翻看。有人找到她的姓名,一隻手將這名字劃掉,這姑娘一聲未叫便倒下了。
納達 (大吼大叫)向前進,大家團結一致來取締!不再是單純的取締,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