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回憶

我心中的城市——大阪府立大學周邊

(《文藝春秋別冊》二一三號

一九九五年十月)

讓我以此主題寫文章,我覺得自己還太年輕了。怎麼說呢,應該等到成為更加明練通達的老人後再寫更合適吧。

當然,記憶中,我到過很多城市。我偶爾會出門旅行,戶籍也從大阪、愛知、東京、埼玉、神奈川一路遷來。但是說實話,很多城市離開之後就漸漸淡忘了。

所以,我想把這個題目稍微變一變,改成「我心中構建的城市」。這樣的話,還是能數出幾個的,我在小說中虛構出來的城市也可以算在內。

其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大學城殺人事件》中描繪的城市。從書名就可以看出,城市也是該書的主題之一。

雖說是虛構的城市,但其實也是有藍本可以參照的。我上的大學旁邊的街區就是這個地方的原型。

坦白說,那是個土裡土氣、毫無格調的地區。我們的大學以「屌絲」多而出名,這幫人三五成群地走在街上,讓這裡顯得更加低俗,與「大學城」之名不甚相符。然而,當我打算以一個城市為背景創作推理小說的時候,這個地方自然而然地就浮現在我的腦海中。也許這裡是我留下回憶最多的地方吧。

當年,我這個笨蛋學生去大學就是為了到弓箭部練習,練完就跑到大學城裡閑逛。一想到自己即將成為上班族,每天穿著西裝擠在滿員的電車裡,就感覺毛骨悚然。我心中只希望這一天晚些到來,能拖延一刻是一刻。不想入職,那就應該積極尋找其他出路,而我只是和幾個夥伴成天在咖啡館裡發牢騷。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不想成為上班族是因為沒有自信。

在回憶起那座城市的同時,對那樣的自己的厭惡之情也一起復甦了。這種情緒也反映在書中,大家閱讀拙作就能窺見一斑。

我在小說中把這個地方設定為舊大學城,另外還有一處繁華熱鬧、時髦商店鱗次櫛比的新大學城。但是這個新大學城在現實中並不存在,這是我當年的夢想。寫於《大學城殺人事件》之前的《畢業》就是以這個新大學城為背景的。

順便說一句,我心裡正惦記著那個大學城最近有無變化,沒想到卻意外地得知了那裡的近況。從網上的推理小說論壇里得知,我的粉絲們特意到實地走了一趟,他們的感想是「沒啥可看的」。嗯,我估計也是。

特殊的才藝學校

(《小說現代》 一九九七年四月號)

我當過整整五年上班族。那時,我在某汽車零件製造公司從事生產技術的研究工作。後來辭職是因為我得償夙願獲得了亂步獎,想朝著作家之路邁進。

辭職至今已經十一年了,按理說應該把上班時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但其實並非如此。出現在我夢裡的絕大多數都是那時的場景和人物。有人經常夢到學生時代被考試折騰得焦頭爛額的事,而我則會夢到自己回到以前的職場,因為工作不順利而焦慮不安——這種夢甚至已經半常態化了。「啊啊,今天必須得把這個實驗報告搞定,但是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呀。」我經常像這樣在夢裡苦苦掙扎。雖然看不到自己的睡姿,但是這種時候我一定睡得很不安穩吧。

但是,我絕非不願回憶上班族時代的經歷,或者倒不如說正好相反。雖然我只上過五年班,但那卻是我現在最寶貴的財產和武器。請大家試想一下,現在被稱為作家的人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但是曾在製造業當過工程師的又有幾個呢?除我之外,就再無他人了。

至於那時的經歷以何種形式運用到目前的工作中,看看我寫的書就明白了。很多故事都與科學技術相關;如果出場人物是公司職員的話,那這個人毫無例外是搞技術的。與此形成對照的是,其他作家則常把人物設定為貿易公司、廣告公司中從事事務性工作的職員。這種情節與人物的設定能為我的作品增色多少不好說,但在某種程度上確實凸顯了我的特色。

我把上班的五年當作上了五年特殊的才藝學校,這並不僅僅指那五年給我的小說創作帶來的靈感。置身於那個巨大的組織之中,我學到了很多東西。每天見到很多人,與他們一起工作。我和他們不算脾性相投,也沒有共同的興趣愛好,但是我在這種上班族的日常生活中學到了為人處世的道理,這些心得足夠讓我以人際關係和社會生活為題目寫一篇報告了。以前,某出版社的某部門還因為我打電話時過於禮貌而議論紛紛,這顯然是上班族時代留下的習慣。要是我大學畢業後不工作而直接當了作家的話,也許又會被人鄙視說:「連打電話的基本禮儀都不知道,真幼稚。」

諸位新人,請一定要在公司里多學點兒東西。那裡教材之多,傾盡一生都學不完。而且,大家還能從這所才藝學校領到錢,這不是非常划算嗎?

時間隧道

(《小說SUBARU》 一九九七年七月號)

距離我大阪老家五分鐘路程的地方有一座足代公園,這是周邊最大的公園了。上小學時,我每天都要去那裡玩躲避球或棒球。

公園旁蓋起了一幢大樓。不,說「蓋起了」也許並不準確。那幢大樓外壁建好了七成,但是內部建設就爛尾了。牆壁、地板、鋼筋都暴露在外,水泥樓梯勉強建好了台階,連扶手都沒有安裝。

大樓里鋪設的通風管道被孩子們稱作「時間隧道」,這一靈感來自不久前流行的美國電視劇。

四角形的通風管道如同迷宮般蜿蜒曲折,我們在裡面匍匐前行,勇敢越過蜘蛛網、死老鼠等障礙物,最後鑽出管道,來到意想不到的地方。對孩子們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玩的遊戲了。

現在,我每兩個月在本雜誌上刊登一篇小說,這些故事最後將構成一部長篇作品。我想描寫的不是案件,而是人的生活方式,所以整個故事的時間線會拉得極長。但是有一個問題:我不知該從哪裡寫起。

發表在本雜誌上的小說是從主人公的初中時代開始寫的。然而,其實在那之前還有一篇重要的故事。這個故事中將會寫到前面提及的時間隧道,預計在之後的某一期刊登。

寫小說時,必須要沉浸在相應的氛圍中。而我是通過回憶起那條塵埃密布的通風管道來進入小說世界的。

格言是正確的?——以貧窮為傲

(《ALL讀物》 一九九八年九月號)

上大學的時候本可以一直住宿,但是大三下學期我就搬出去住了,因為我一直有個計畫——到了二十歲就一個人住。

父母說「不會給我經濟援助」。當時我的收入只有當家教掙得的兩萬日元,所以必須得把房租和伙食費控制在這一範圍之內。

我租的是一間三疊 大小的平房公寓。不知道稱為「平房公寓」是否正確,不過,那幢建築很奇特,實在找不到其他名稱指代了。廁所是公用的,而且是蹲坑。洗臉池也是公用的,而且在戶外。當然,也沒有煤氣,做飯是不可能的。但是房租只要五千日元,所以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給我介紹這間公寓的是好友A,他從入學起就住在那裡。當然,他還教給我各種生活小竅門。他最先教給我的就是如何在三疊大小的屋子裡住得寬敞。他把壁櫥的拉門全部拆下,睡覺時把被褥的下半段鋪在壁櫥里。簡單說,就是下半身伸進壁櫥里睡覺。的確,這麼做讓房間顯得寬敞多了。我也立刻採用了這種方法。

而且,A對於自己的房間中沒有蟑螂而感到非常自豪,因為他嚴格貫徹了絕不把食物拿進房間的鐵則。但是,他房間雖然沒蟑螂,卻有蜈蚣。兩相比較,我寧願選擇蟑螂。

公寓附近有一家雜貨鋪兼賣麵包,我們的生活用品都會去那裡買。其實我們的目的是店裡擺著的那些袋子,袋子里裝著幾十片麵包切片後剩下的邊角料。雖然標價一袋十日元,但是買其他東西的話就會免費贈送。這是我們缺錢時重要的食物補給。

而這些邊角料的吃法很重要。正統吃法是像吃吐司那樣,烤過之後再抹上人造黃油。但我發明了用番茄醬代替人造黃油的辦法,烤得酥脆的麵包皮和番茄醬一起吃,真是絕配。A也很喜歡這種吃法。我們把這個叫「披薩」,吃得可開心了。要是有什麼高興的事,我們就會在當天晚上邊喝啤酒邊吃這種「披薩」。現在想想,那時每天都吃麵包的邊角料,居然沒把肚子吃壞。

臨近畢業時,我才知道A其實是富二代。他父親開著賓士來公寓取他的行李。A秉承了「年輕時要多吃苦」的家訓,他如今已是某一流製造公司的精英技術骨幹了,前些日子剛剛完成了全世界首次人造衛星的無人對接。

那時的陰影

(《小說SUBARU》 一九九九年一月號)

以前,我曾經在《小說SUBARU》上連載過一組名為「那時我們是傻瓜」的隨筆,如實地描述了我童年和學生時代的蠢事。這些隨筆已經結集出版,連文庫本都出了。我收到一位讀者寫的讀後感,現摘抄如下:

本以為當作家的都是個性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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