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空間

柯林斯呼氣,緩慢地前進了半米,然後停了下來,接著淺吸了幾口氣。石縫非常狹窄,容不得他有其他動作。他的頭燈照亮了前方的路,粗糙的石灰岩延伸出去一米多的長度。他的左臂向前直直地伸出,右臂被困在身側。因為要一直抬著頭,柯林斯的脖子疼痛不已。他低下頭,靠在石縫的地面上。脫落的岩石碎片戳著他的臉頰,但比起脖子疼,他寧願臉疼。現在,他頭燈照亮的只有石縫的岩壁,就在他眼前幾十厘米的地方。

「你怎麼樣?前進了多遠?」羅根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聽著像是離得很遠。

「又走了幾米。」柯林斯的話一出口就被石縫的岩壁擋住,消散了。他呼出一口氣,結果卻把地上的塵土吹進了眼睛裡。眼淚一下了涌了上來,他眨了眨眼。就算用他能動的左手,也沒法把手伸到眼睛那兒去抹掉塵土。他又眨眨眼,儘力把塵土和眼淚清出去。他再次呼氣,這次動作輕柔得多,然後緩慢地向前挪動身體。

柯林斯的肌肉和擦傷在作痛,膝蓋、臀部、肩膀還有手肘都酸澀不已。他全身上下哪裡都痛,但他躺在那裡,想著上方和下方几千米厚的岩石和泥土,忍不住咧開嘴笑了。最開始那幾次,他汗如雨下,害怕至極,腦子裡全是自己永久被困,因為口渴和失溫慢慢死去,再沒法親眼看見陽光、親身感受新鮮空氣的畫面,無法驅散。而現在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洞穴探險者,他樂於接受挑戰。

「看見什麼了嗎?」羅根模糊的聲音鑽進他的耳朵。

「沒有……只是……不,什麼也沒有。」

他能看見前面不遠處的石縫岩壁變色了,但岩石的顏色經常是不規律的,這可以有很多種解釋。

羅根的問題將他拉回現實,柯林斯的心情略微有些沉重。這裡就是泰代斯基死去的那種地方?他是不是太拼了?爬過了安全距離,結果卡住了?既不能前進,也沒法後退,結結實實地卡在那,孤單一人。後來燈的電池耗完了,他便陷入一片漆黑之中,伸手不見五指。他是否曾大聲叫喊?然而即使用上最大的音量,四周的岩石也會讓這大喊變成一陣耳語。他是否曾絕望地徒手挖掘這堅硬的石壁,直至血肉模糊,指骨畢露?柯林斯打了個冷戰,他搖搖頭,甩掉腦海里的畫面。

呼氣。慢慢前進。呼氣。再次前進。石縫看起來沒有再變窄了,他面前的空間剛好讓他得以呼吸。再走一米多,他就能進到前方開闊的區域,那裡看著挺大,足夠坐下來休息。

「看不見你了。」

「我們大概距離6米左右。」

「我能進去嗎?」

「也許不行,這裡非常窄。」羅根根本沒法進來,就算他變形還是怎麼著,他就是太壯了。這樣的身材在給岩石打孔或是搬動石頭、拖運工具時是個優勢,但並不適合做一名專業的洞穴探險者。柯林斯很感激自己瘦長的身材。

「可惡,我哪兒都進不去,是天殺的有史以來最糟的洞穴探索者。」柯林斯能夠在腦海里勾勒出這樣的畫面,羅根斜著身體,朝石縫裡面跟他說話,蒼白而鬆弛的臉上掛著那副他每次想多了就會出現的木然表情。

「我到底為什麼要來?完全派不上用場……你看,我應該干點別的,」羅根模糊的自說自話飄進了石縫,「有很多工作適合我這樣的傢伙,像高山救援,緊急醫療救護員之類的……」

「是啊,說的好,羅根。你不但恐高,還一看見血就暈。現在把嘴閉上,我快要出去了。」

柯林斯的頭正跟那塊變了色的岩石在同一高度。奇怪,聞起來有點……不對。慢慢爬過的時候,他的左手擦過了那塊岩石的表面,感覺沒什麼不同,但是那個氣味……他分辨不出來,之前從沒聞過那樣的味道。

最後,他終於到達了石縫開始變寬的位置。他放鬆自己作痛的肌肉,然後坐了起來。受石縫高度所限,他還是不得不彎著脖子,低著頭,但這樣的空間已經感覺非常奢侈。短暫的休息之後,他低下頭,想仔細觀察一下接下來要通過的區域。先是一個稍寬一些的洞,接著是個看起來像房間一樣的地方。他發出一聲歡呼。

「你能看見什麼?」

「變得開闊了,有房間那麼大。」

「那兒有什麼嗎?」

柯林斯確認了一下,然後說道:「沒看見有東西。」

因為發現了新區域,柯林斯非常興奮,疲憊一掃而空,快速匍匐著爬過剩下的一點距離,然後站了起來。他愉快地拉伸了下肩膀,然後踢踢雙腿,接著用頭燈四處照了照,開始檢查岩室四周。更多變了色的岩石,二三個又高又窄的缺口,都通向洞穴的深處,然後……沒了。沒有泰代斯基來過的痕迹,沒有任何人曾經來過的痕迹。柯林斯極有可能是第一個踏足這裡的人類。

他依次盯著幾個缺口看了一會兒,然後向來時的石縫俯下身,對裡面喊道:

「沒有他來過這邊的痕迹。」

「可惡。」

「這兒有三條路,我想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我覺得也是。天色不早了,是時候掉頭回來了。」

安全規定要求,洞穴探險者必須組隊活動,不得單獨行動。他可以告訴羅根自己走了哪一條路,但要是他在前方出了事,羅根還會記得嗎?而且若是之後又出現了岔路,那就把人搞糊塗了。泰代斯基之所以會死,就是因為他忽略了安全規定。柯林斯朝每個缺口裡久久凝視了一番,權且算是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這三個開口所通向的地方讓人心癢難耐。泰代斯基所屬的研究小組走得有多深,搜救隊就走了多深,而前者到達了人類有史以來最深的地方。他和羅根發現的這條路線會打破所有記錄。

柯林斯遺憾地環視一周,然後蹲下身,返回來時的那條路。

晚上在營地,他們觀看了五個星期前泰代斯基失蹤時探險隊的錄像。現在他們已經對泰代斯基很熟悉了。小個子,身高對一個洞穴探險家來說很合適;身材精瘦卻有力,扛著一大堆工具似乎也毫不費力;並非外行,以那樣慎重的步伐繞過岩石,不浪費一點體力。

他們看著他消失在一個集水坑裡,然後快進,直接跳到他重新出現的時間點,畫面上他咧開嘴笑著,豎起一個大拇指,這是他找到通路的標誌。泰代斯基臉上的欣喜讓柯林斯有些心碎。他知道那種感覺。搜救隊的全體隊員也知道。泰代斯基是他們中的一員。他因為和他們一樣的原因來到這裡。他們之所以對那瘋狂而危險的事情慾罷不能,都是出於這同一個原因。而現在他死了,屍體躺在下面某個漆黑的地方。

他們正看著錄像,耳邊傳來了其他洞穴探險者的聲音。隊長馬什按下暫停,扭頭轉向他們。

「聽起來我們的客人到了。我知道這違反了協定,不過讓我們歡迎泰代斯基團隊的成員加入,瑟提絲博士是數一數二的洞穴生態學家,或許能夠揭示導致泰代斯基失蹤的環境條件。」

柯林斯和羅根交換了一個迷惑的眼神。泰代斯基是獨自一人行動,然後被卡在哪裡或是下落不明的,沒有去尋找其他原因的需要。洞穴探險就是該死的危險,不遵守規定就會死,而有時即使遵守規定也會死。

一名個子高挑的女人走到燈光下。她剛剛一路走到營地,顯得風塵僕僕。她重重地放下背包,然後坐了上去,手肘撐在膝蓋上。她臉色陰沉,飽經風霜,向搜救隊點點頭,虛弱地微笑了一下。陪同她的人之中,一個男人也走上前來。

「我們今晚休息,明天一早出發。瑟提絲博士帶了自己那份補給。」

「我們有足夠多,可以分給你們,瑟提絲博士,如果你需要什麼,請自便。後面有塊平地可以搭帳篷,我想你已經知道了。」馬什說。

瑟提絲博士沒有回答。她盯著屏幕上靜止的畫面,泰代斯基正對著鏡頭微笑,豎起一個大拇指。

在一陣尷尬的停頓之後,馬什說:「好吧,我相信你們都不會見外的。」他接著播放錄像,而新來到的人紛紛離開去找晚上睡覺的地方,瑟提絲博士待在原地沒動。

柯林斯不再看錄像,轉而開始研究她。那錄像他已經看過太多次了,不覺得還能從中了解到什麼,而那個女人很新鮮。在泰代斯基失蹤的時候,她就在現場,而且還參加了第一次搜尋,那時他們仍有機會找到還活著的泰代斯基。那肯定是段非常痛苦的日子。然而她才回到上面幾天,就又來了,他讀不懂她的表情。是什麼促使她回來尋找遺體的呢?

錄像播完了,他們開始收拾東西,柯林斯決定要找出原因。他舉起一隻手。

「我想請問瑟提絲博士願不願意說些什麼?她能跟我們說點或許有助於找出泰代斯基遺體位置的信息嗎?」

她慢慢轉過頭來盯著他,彷彿剛剛回過神來。

「我不確定,」她說,「我以為你們應該已經知道所有事情,我沒什麼可說的了。我們最後在這裡紮營,而兩天之後阿泰(譯者註:泰代斯基的昵稱)就失蹤了。我們派人去求助,搜索持續了三個星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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