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存

就算在同樣的環境里生活,有希望的時候和沒有希望的時候,快樂與痛苦也完全不同。

就算做同樣的工作,有目的的時候和討厭去做的時候,疲憊與否也完全不同。

人類啊,就是這樣的。

那麼,不管多辛苦,只要有希望,就能忍耐嗎?

這也要看希望的大小和辛苦的程度,不過我想,基本是沒錯的。

顛倒的世界雖然辛苦,發現秘密的時候,世界也就再一次翻轉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世界是顛倒的。

所以,當知道另一個世界的時候,便會感覺到幸福啊。

但是,如果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世界是虛假的呢?

生活在虛假世界裡的人,從一開始就會幸福嗎?

還是說,他們也在尋找幸福?

那麼,我再講一個故事吧。

生活在虛假世界裡的男性的冒險故事。

客人來了。我來到事務所的玄關迎接,卻發現來訪的是空白。

如果說有什麼事情最麻煩,那就是和空白說話了。

「不選擇外表,是有什麼緣故嗎?」寒暄過後,我開口問。

「並沒有什麼緣故。非要說的話,只是因為外表並沒有什麼意義。」這樣的意思從空白傳給了我。看來這位也沒有選定聲音,恐怕性別也是。

「但是……唔,那,能問問您的名字嗎?」

它傳過來十幾位的數字——是乘客號碼。我吃了一驚——這位連名字都徹底空白化了。

檢索這串數字可以訪問這位空白的本體數據——當然,如果私人資料庫設置為禁止訪問,那就另當別論了——但是我沒有檢索。我從來不想知道這個世界居民的本體。

我給空白設置了別名,把剛剛收到的數字和「無名氏」這個名字關聯在一起。我的賬戶自動扣除了1魔點。從今往後,這個人對我來說就是「無名氏」。

「您剛才說外表沒有意義是什麼意思?沒有外表,不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嗎?」

「我是這樣想的:一開始誰都沒有外表,沒有聲音,沒有名字,所有這些都是每個人自己花費很長時間才決定的東西,反覆斟酌,用心挑選,盼望能給他人留下好印象,一想到每個接觸的人都在看這個外表,就會有種滿足感。可是,有時候我也意識到,其實別人根本不會用我費盡心思決定的外表和名字。他們只會隨手給我的外表、聲音或者名字加上別名。從此之後,我就覺得花那麼多心思選定外表、名字等的行為非常愚蠢。」

「嗯,確實有人會給周圍的人一個個設置別名,甚至把其他人全都設置成年輕異性。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會這樣。像我,現在就不大給人設置別名。每次認識一個人都要設置外表或者聲音其實也很麻煩,還不如就按對方想要的樣子來。」

嘆息。「如果像你這樣的人多一些,我也不會放棄外表吧。」

「總之呢,要不要決定一個外表?簡單設置一下就行,不然不太容易穩定。」

「那你隨便設置一個吧。」

這位無名氏似乎有過不開心的回憶。是戀愛受挫?愛慕對象覺得自己的長相很討厭嗎?

我給無名氏關聯了年輕女性的外表。本來考慮要不要加一副眼鏡,想了想還是放棄了。服裝選了略為緊身的西服來突顯胸部,聲音的語調適中,金色略卷的長髮,藍色眼睛,身材略矮,對我說話的方式是率真。最後,再把名字從「無名氏」改為「愛麗絲」。

這位客戶的真實模樣也許是86歲的男性,體重足有150公斤,名字說不定是叫豬熊權左衛門什麼的,但既然是工作,還是年輕女性比較賞心悅目。

這些設定總共花費了8魔點,我決定把這筆費用算作必要經費。

空白閃爍了片刻,完成了變身。

「就這樣吧,完美。」我向愛麗絲微笑。

「是什麼樣的外表?」愛麗絲的笑容略顯妖艷。

我微調了表情,她的笑容變端莊了。

「秘密。」

「對了,你這個外表,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真實的你?」愛麗絲仔細觀察我的臉,簡直像是要在我臉上開個口子。

我有點兒害臊。

「你看到的我是什麼樣的?」

「嗯——」愛麗絲的手指點在臉頰上——不過也只有我能看到,「像是電影里的偵探。」

「那就對了。這個外表也有宣傳的作用。」

「那就是說,這個外表和真實的你還是有差別的?」

「這也是秘密。」我向愛麗絲擠了擠眼說,「那麼,委託內容是什麼?」

「阻止『世界』崩潰。」愛麗絲微笑著說。

「對不起,能再說一遍嗎?我聽到的好像是阻止『世界』崩潰什麼的……」

「就是這個。照現在這樣下去,『世界』的機能很快就會癱瘓。」

星系間飛行需要花費漫長的時間。宇宙飛船抵達目的地的時候,人們甚至會忘記發射的目的。但是,不能使用無人宇宙飛船。而載人宇宙飛船面臨的巨大問題是,乘客必須在飛船中度過無比漫長的歲月。如何打發這些時間?當然,隨著醫學進步,人類的壽命也在延長,但這並不能完全解決問題。想像一下,幾百號人被塞在狹小的宇宙飛船里,連續飛行好幾個世紀……

有一個辦法是在飛船里留出足夠的生活空間,但是,要讓幾百人都能舒適地生活,需要的空間太大了。將這麼大規模的飛船發射去其他星系,效率太差。

於是科學家提出了更簡單的解決辦法:乘客之所以不能忍受飛船上的單調生活,是因為一直保持清醒的緣故。如果全程處於沉睡狀態,那就不會有這個問題了。這就是科幻小說中司空見慣的、對於星系間飛行來說不可或缺的人工冬眠。

通過向體內注射各種化學物質,精密調控體溫、脈搏、呼吸等生理參數實現人工冬眠,動物實驗很快取得了成功——雖然開始時的成功率不足10%,但很快就提高到了99%。

然後就是人體實驗。在志願者中挑選實驗對象,先安排一周時間的短期睡眠。沒有任何問題。接下來進行為期一個月的實驗。也沒有問題。然後是一年。依然沒有任何問題……看起來是這樣,但實驗者蘇醒以後卻顯得很迷惑,感覺一切事物都好像是很久以前的。醫生和科學家提心弔膽地問,多久以前?實驗者認真地回答說,就像是一年前的。大家當場都笑翻了,以為實驗者是在開玩笑。等到後來,人們才意識到,這其實是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從兩年的人工冬眠中蘇醒的實驗者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日常生活中,不可能好幾年不接觸自己的名字。就算是一個人生活,一年裡也會有好些次回想自己名字的機會。但是,冬眠的人不會回想自己的名字。他們有時也會做夢,但那些夢都是荒誕無稽、毫無邏輯性的。夢這東西本來就是以記憶為原料產生的,它不會生產新的信息。

人類的大腦容量有限,所以會將不重要的記憶自動消除。所謂不重要的記憶,就是很少使用的記憶。所以凡是想要記住的東西,只要多次反覆記憶就行。多次有意識的記憶,大腦系統會將之判斷為重要記憶,也就不容易忘記。對自己的良好記憶自豪的人,其實並不是腦容量大,只是擅長消除無用記憶而已。

記憶消除主要在睡眠中進行。所以如果持續沉睡許多年,記憶就會差不多被消除殆盡——重要的和不重要的記憶都沒區別。如果沉睡一個世紀,大腦恐怕就會變得一片空白吧。

樂觀的人們不認為這是多大的問題。沒有必要將一切都儲藏在大腦里。我們有各種代替大腦的記憶裝置。使用這些裝置,等乘客們蘇醒之後慢慢再教育就行了。

但是,這樣真的可以嗎?如果冬眠前的記憶全被消除了,那麼人格上是否還能說是連續的?冬眠前的人格徹底消失,從冬眠中醒來的乘客都變成徒具成人身體的嬰兒?這樣的話,把人送去冬眠旅行,豈不等於殺人?

於是載人飛行計畫擱淺,人類被迫放棄了飛向宇宙的希望。就在這時候,有位科學家找到了解決辦法。在睡眠中讓大腦的一部分清醒並非難事,而刺激清醒大腦的特定區域,則可以讓大腦做特定的夢。嚴格來說那不算是夢,而是通過精密控制的電子信號讓人體驗各種虛擬現實。於是,乘客們便可以一邊冬眠旅行,一邊進行日常生活。

讓人像看電影一樣體驗預先設定的程序當然也可以,但如果人類自身的自由意識無法參與其中,就會產生極大的精神壓力,所以必須讓程序和乘客的意志互動。另外,虛擬現實中也需要其他人,否則人們恐怕會喪失交流的能力。為了和其他人交流,一種辦法是用計算機生成無數虛擬人格,但這個辦法很快就被否定,因為耗費的計算資源太龐大了;更簡單的辦法是讓乘客們自己相互交流,也就是把所有乘客的虛擬空間加以共享,乘客們可以在這個共同空間中自由交流。也就是說,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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