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石頭母石頭

糧草充足、軍械完備,茫軍的東進一直十分流暢,軍隊猶如一支利箭在空氣中筆直穿行,嗖嗖作響。

這樣的局勢一直延伸到這年秋季——深秋,這支利箭突然中止在了空氣里,並迅捷跌落,就彷彿射到了銅牆鐵壁之上。

一座高大的城池,以無法解釋的堅固,一下子就遏制住了茫軍的銳氣。

這座城全部以巨大的石塊壘成。

茫軍到達城下的時間,是那天的傍晚,軍隊在離城兩三里外的一片狹長地帶駐紮下來之後,柯便陪著茫騎馬離開軍營,向城池漸漸靠近。不知是荒原晚風的吹拂還是因為城池的高牆巍峨聳立,騎在馬上的茫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這是他們走出峽谷之後,一路上碰到的最高大的城池。

蒼茫的暮色中,它的上半截居然與天色融合在一起,朦朦朧朧,不見輪廓,非得專心去看,才能隱隱約約地看見城垛和在城頭走動的哨兵。

兩乘坐騎一動不動地停留在暮色之中,直到天黑,城頭的燈籠一盞盞亮起。

城池顯得更高更遠,那燈籠彷彿懸掛在半空里,與天上的星斗混雜在一起。不是一個好天氣,或是霧氣,或是烏雲,那燈籠在高處忽亮忽滅,有一種令人發怵的神秘。

茫問:「守城是哪一位將軍?」

「猺。」

「……」

「熄的一員大將。」

「……」

夜色中,他們掉轉馬頭,慢慢走向軍營。一路上,他們很少說話,只有夜風掠過秋樹秋草時發出的乾燥而單調的聲音。

確定攻城的方案用了整整三天時間,總體思想是:攻打這樣龐大的一座城池,不可處處開花,只可打開一道缺口,然後長驅直入。

這天凌晨,五十門火炮一字排開對準了城門——說是城門,但並未見城門,那城門也早已被巨石堵上了。

太陽剛剛升起,陽光從城的背面反射到天空,金光萬道。

茫一聲令下,五十門火炮同時開火,但結果是大城巋然不動,那炮彈打在石頭上,除了留下一些彈藥的煙斑,石頭竟然完好無損,硝煙過後,城還是城。城頭上,藏在城垛背後的熄軍,露出半邊臉來,向神情一片茫然的茫軍瞧著。其中有一個用手指著城下那些看上去威武雄壯的大炮咯咯咯地笑著:「轟……轟……轟啊……」

說話間,又是一輪猛烈的炮轟,大城卻依然屹立。

柯感到十分納悶:征戰以來,拿下城池無數,其中石頭壘的也有好幾座,怎麼這座城是如此的堅不可摧呢!

他下令:「給我死勁地填炸藥,猛轟!」

震耳欲聾的新一輪炮聲,使天幕都在顫悠,然而,那大城在明亮的陽光下,卻顯得更加雄偉與完美。

城頭熄軍,在茫軍成千上萬雙仇恨的目光注視下,肆無忌憚地在城頭走來走去,有的還將腳蹺在城垛的缺口上,身體前傾,向下觀望,並往下吐唾沫,一副完全不將戰事放在眼裡、不將茫軍放在眼裡的神氣。

茫軍的一名弓箭手藏在一棵大樹背後,悄悄將箭搭在弦上,然後慢慢將弓拉滿,死死瞄準了城頭一個得意揚揚的熄軍,只聽見嗖的一聲響,箭直飛城頭,那士兵還未等反應過來,就被箭射中頸部,哎呀一聲哀鳴,撲通跌落在城下。

一直很鬱悶的茫軍見此情景,頓時一片歡呼。

但隨即,茫軍有數十個士兵倒了下去——城頭的熄軍大怒,成百上千的弓箭手,一起向茫軍射擊,那箭飛滿天空,將陽光斷成絲絲縷縷。

柯大聲叫道:「隱蔽!隱蔽!」話音未落,一枚箭已射中他的肩膀,他用手捂住汩汩流血的傷口,「保護大王,後撤!」

茫軍的弓箭手只能在下面仰射,直覺得使不上勁,十分彆扭,勉強還擊了一陣,只好隨著混亂的隊伍撤向身後的土丘與森林。

城下,一時空無一人,只有茫軍丟棄的幾十門火炮,靜靜地立在陽光下的衰草叢中。

僵局持續了好幾日。

茫軍很煩躁,一個個變得脾氣很壞,到處聽見人罵罵咧咧。茫和柯的脾氣也變得很壞。茫動不動就朝柯發脾氣,而柯就朝其他將士發脾氣,這幾天,他已與枚將軍、檀將軍、杼將軍、棲將軍等都發生了爭執,其中與杼將軍的一次爭執最為激烈,兩人都翻臉了,杼將軍若不是低他一級,一定會與他打起來。他甚至無緣無故地還用腳踢了一個蹲在路邊的士兵,那士兵骨碌骨碌地滾到一邊後,抬起頭很納悶地看著他,他還在嗷嗷地叫:「滾!」

柯的灰犬則不停地吠,鬧得人無法安靜,更無法休息。它甚至還咬了一個士兵。那士兵一手捂住傷口,一手拾起一塊石頭想砸過去。然而,那灰犬竟然不躲讓,豎著兩隻耳朵,用雙眼一個勁地盯著他。僵持了很久,那士兵扔掉了石頭:「你要不是柯將軍的狗,我早就砸得你腦漿四射了!」說完這句話,他臉上的表情一下僵住了,並有一陣恐怖襲上心頭,因為,他突然覺得那灰犬的表情竟然像人在笑——像柯將軍在笑,他望著它後退著,後退著,然後掉過頭去不要命地跑掉了。此後,他就一直記著那灰犬的表情。

灰犬搖了搖尾巴,尋找主人去了。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了,茫軍在一片渙散狀態里,無所事事卻又心急如焚,無可奈何卻又死不甘心,亂得很,簡直不像軍隊,更不像軍紀一向嚴明的茫軍。喝酒的喝酒,耍牌的耍牌,打獵的打獵,睡覺的睡覺,不時地還有幾個酒鬼坐在土丘上或倚在大樹上,嘴裡像叼了一隻腐鼠一般的唱歌,說是唱歌,其實是號叫。

而那座城池呢,卻一如既往地聳立在蒼天之下。城裡,一日三餐,炊煙裊裊,然後從城頭蕭蕭飄落,哩哩啦啦地飄到荒野上。公雞像往常一樣打鳴,狗像往常一樣汪汪。如果仔細去聽,都能聽到城中的叫賣聲、孩子們的說笑聲與嬉鬧聲。這一切,讓人想到了在城市的廣場、大街上、小巷裡的那份平靜無憂的走動與生活。

猺天天身披一件黑色的披風,騎著黑馬,在城頭的的篤篤地遛上一圈。

猺在俯瞰於遠處晃動的茫軍,再環望他的石頭城池時,總是在心裡不停地品味著一個詞:固若金湯。

他不時地將這裡的情況報告給琉璃宮中的熄。

熄每次聽到來自猺的報告,都會情不自禁地在琉璃宮的大地毯上像斷了腿的蚱蜢一般興奮地蹦躂著,直蹦躂得大汗淋漓。然後,他呼哧帶喘地走向一字排開站在那裡的巫師團的巫師們,伸開雙臂與他們一一擁抱,並將汗淋淋的臉貼在他們那一張張永遠冰涼的臉上。

蚯說:「大王,我們應該考慮派一支強大的軍隊,將茫軍圍困於石頭城下,然後讓猺將軍率部出城,前後合擊,定能將不可一世的茫軍消滅在那片狹長地帶!」

熄拍著蚯的肩說:「正中我意!」他朝他的將軍們說,「立即組成一支這世界上最強悍的軍隊,等我的命令,隨時出發!」他拖著瘸腿蹦躂起來,並且一邊蹦躂一邊邀請巫師團成員以及他的將軍們來到大地毯上與他共舞。

巫師與將軍們扭扭捏捏,但架不住熄執拗的邀請,只好一個個地踏上了大地毯。起初,還有點兒不自然,但蹦躂著蹦躂著就蹦躂起來了。蹦躂起來了,就不蹦躂也不行了,越蹦躂越想蹦躂,空大的殿堂里,哧通哧通的足音亂成一片。

橘營的女孩們看著這手舞足蹈的一群,不時地轉過臉去掩嘴而笑。

而與此同時的茫軍則愁緒萬千、心灰意懶。

茫將柯他們全部召集到他的軍帳之中,但當他的將軍們一一坐定之後,他卻將臉扭向窗外的曠野一言不發。

茫不再是放羊娃,也不再是一個孩子,他長高了,已是一個很有風采的小夥子,面孔微黑,那雙依然還帶有幾分稚氣的雙眼,卻有了一股逼人的威風。每當他臨風而立時,他的將軍們就會將他想像成一棵小樹——一棵風吹來時,顯得一派蒼勁的樹。當他騎在馬上,在人們面前緩緩走過時,一股王者之氣撲面而來,使人不禁心頭一震。也許是柯的調教,也許是殘酷戰爭的鑄就,也許是王座本身的力量,也許是他天生就是一個王,這個唇上剛剛長出茸茸短毛但神情仍未脫盡孩子氣的放羊娃,卻越來越具王者風範了。

將軍們都沉默著。

茫一直在看一隻在天空飛翔的大鳥。他用目光追隨著它,直到它消失於雲端,才將臉轉向他的將軍們:「石頭城地處要塞,我們必須從這裡通過,是嗎?」

將軍們點頭:「是,大王。」

茫不無譏諷地:「那這麼多天了,我們為什麼還沒有通過呢?我們是在等熄的一支精銳部隊的到來嗎?」他那雙年輕的但卻咄咄逼人的目光,毫不寬容地掃視著他的將軍們。

將軍們一個個低下頭去。

柯說:「大王,總有辦法的。」

「什麼辦法?什麼時候才想出辦法?你們中間有誰能告訴我?」

將軍們互相對望著,隨即又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茫說:「三天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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