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大野他們三個沒有被雪埋住,被雪嗆得直咳嗽。

「雪丫呢?」大野忽然緊張地叫起來,「雪丫!」

沒有雪丫的聲音。

他們三個人摸過去——摸不到那張靠牆放的床了,倒下的半邊房頂和雪堵住了去路。

「雪丫!」

「雪丫!」

「雪丫!」

他們聲嘶力竭地喊叫起來。

但,就是沒有雪丫的聲音。

「她被雪埋了,埋了……」森森嗚嗚嗚地哭起來,並用雙手不顧一切地去扒雪。雪嘩地一下坍塌下來。他不管,又去扒,雪再一次嘩地坍塌下來。

林娃叫了起來:「你別扒了,再扒,雪坍下來,我們就沒有地方了。」

森森不聽,扒,嘩,扒,嘩……

林娃撲過去,揪住森森:「你再扒,我就打死你!」

「你打!」森森把林娃猛地推開了。

林娃又撲過去,把森森按倒在地上:「你爸爸打死了我爸爸,你還要讓我死嗎?」

森森掀掉了林娃,惡狠狠地:「是的!」

當林娃又要揪住森森時,大野用力把他推開了,轉而拉住森森:「笨蛋,別扒了!我們想想辦法。」

三個男孩又叫了一陣雪丫,在黑暗裡哭泣起來。

「哭頂屁用!」大野把眼淚一抹不哭了。

林娃獨自一人呆在一處,忽覺孤單起來,便爬到大野身邊。

大野厭惡地:「別碰我!」

林娃尷尬地坐在地上不動了。

森森躺在地上。他的病情加重了,頭腦昏昏乎乎的。他不住地自語著:「雪丫死了,雪丫死了……」

「你們聽!」林娃叫了起來。

大野和森森屏住氣,聽見了一個聲音:

一支螞蟻的隊伍來到小河邊。

它們想過河,可是怎麼也走不過去。

忽然從樹上落下一片藍葉子。前面一隻小螞蟻說:「瞧,這不是小船嗎?」螞蟻們都一起上了小船。一陣風吹來,把它們送到了對岸。螞蟻們下了船,高高興興地向小船告別,「再見吧,藍色的小船,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你!」

「是雪丫!」大野、林娃和森森都叫了起來。隨即三個人興奮得抱成一團,在地上滾動著。「雪丫沒有死,沒有死,她還活著呢。」他們高興得都快發瘋了。

雪丫安然活著。房頂傾斜下來,一直落到地面,將小木屋又變成一個更小的木屋。雪丫依然是那副形象,坐在床上,懷裡揣著雪兔,凝神望著一片虛幻的浪漫的藍色天空,在那縹緲的世界裡浮遊了一陣,便又開始朗誦了。

這邊三個男孩激動了一陣,又歸於憂愁:怎麼樣才能與雪丫在一起呢?她身上披著的衣服沒有掉下來吧?她知道活動自己的身體嗎?衣服掉下來,再不活動身體,會被凍死的!

黑暗裡,閃動著一對綠幽幽的光。

「雪兔!」林娃一眼便認出來了。

大野覺得奇怪:它怎麼會跑到我們這裡來了呢?

綠光一跳一跳地,又消失了。過不一會兒,又一跳一跳地回來了。那對綠光來回好幾次,好像在引導大野他們:這裡有一條通道。

三個男孩爬過去,綠光就在前面引路。綠光又不見了,隨即,大野的手摸到了一個小洞。他用手扒了扒,雪撲簌撲簌地掉下來。他想,既然雪丫還活著,就說明那邊有空地方,只要能扒出一個大洞,三個人都能過去,這邊被雪填上就填上吧。他叫林娃和森森把雪往後運。過不一會兒,就碰到了傾斜下來的木板房頂。木板房頂落下時,打在一張桌子上,戳了一個洞。大野把洞口的木板扳斷,洞口大了,他便鑽過去,從桌肚裡經過,摸到了床,繼而摸到了雪丫。

「你們過來吧,這邊沒有雪,還有好大一塊地方呢!」大野說。

林娃和森森也相繼爬過來。

他們四個人又在一起了。三個男孩禁不住都緊緊抱了抱雪丫,並在她那張冰涼的小臉上用勁地、胡亂地吻了個遍。

他們很累了,一個個在床上半躺下,半倚著木板牆休息。林娃想舒展一下身體,像大鳥把翅膀撐開一樣,把雙臂攤開。他的手落下時,碰到了一個圓筒形的硬東西。房頂傾斜了,這大概是從小閣樓里掉下來的。他便無聊地玩耍著。「罐頭!這不是罐頭嘛!」他渾身激動得像根彈簧一樣發顫,甚至要暈過去了。他的手緊緊地按在罐頭上,把眼珠轉過,偷偷地瞧大野他們發現了沒有。其實,他根本不用看,因為這裡什麼也看不見。他閉起眼睛,往喉嚨里咽著唾沫。他一時連把罐頭拿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只好等心稍微平靜一些,恢複一下體力。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側過身去,像孵小雞的老母雞將蛋攏到胸脯下一般,將罐頭攏到胸前。又是一陣激動,兩條腿在床上幾乎要顫出聲音來了。他閉住眼睛又休息了一會兒,用雙手抱住罐頭,完全轉過身去。他把罐頭舉起來。放在耳邊輕輕搖了搖,裡面發出動聽的聲音。「這是一個水果罐頭!」他從口袋裡掏出小刀,再次毫無必要地掉頭看了看大野他們(其實,什麼都看不到),並叫了一聲:

「大野哥……」

「什麼事?」

「沒,沒有什麼事。」

林娃開始用小刀撬罐頭蓋兒。「輕輕地,輕輕地……」他在心裡反覆告誡自己,「別發出聲音來,千萬,千萬!」蓋兒被撬開了。他端起罐頭,想大喝一口,可是一直把罐頭桶豎立起來了,也沒有一滴甜汁流出。他搖了搖罐頭,裡面仍然發出液體的聲音。他把手伸進罐頭裡,碰到一片橡膠般柔軟而又有彈性的皮,再用手指猛一捅,皮破了。隨即,他的手指伸進黏糊糊的液體里。他也不管是什麼,又端起來喝,這股黏糊糊的液體便流進了嘴裡。他完全是餓急了,也不等舌頭把嘗出的味道告訴他,已咕嚕一大口進了食管里。不等咽進肚子,他的頭腦里便爆出一個信號:啊,油漆!

是一罐油漆,那是勘察隊在測量時,用來塗標誌的。它已放了很長時間了。

林娃連忙將嘴中的油漆吐到地上,並爬下地去,大把大把地將雪壓進嘴中,將嘴中的油漆弄清。過不一會兒,他就牽腸拽肚地嘔吐起來,難受極了。

「林娃,你怎麼啦?」大野和森森問,同時,他們聞到了一股油漆味,「哪來的油漆味?」

林娃支支吾吾:「沒……沒有什麼。」還好,他嘔吐乾淨了,又恢複到原來的樣子。他爬上床,那罐油漆還在往外散發著味道。他摸到了蓋兒,用勁將它蓋上。他惱火極了,抓起油漆罐,將它扔到地上。

「什麼聲音?」大野聽見了空洞的金屬聲音,「像罐頭桶!」

森森也弓起身子:「是罐頭桶的聲音!」

「林娃,你聽見了嗎?」大野問。

「哪來的罐頭?你準是想罐頭想瘋了。」

「不!」大野爬下了床,滿地上摸起來,像一隻飢餓了數日的狗在急切地尋找食物。他的頭不時地碰撞在床上、桌子上和傾斜下來的房頂上。「滾到哪兒去了呢?」他不甘心,繼續摸著。

大野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動起來,像金屬的小榔頭一樣,在胸腔里迅猛地捶擊著——他摸到了罐頭!他剛要情不自禁地向大家宣布,自己的手卻下意識地將嘴巴捂住了。

「摸到了嗎?」森森問。

「沒……沒有。」大野說,臉上一陣發燒,火辣辣的。

「我們聽錯了。」森森失望地說。

「對。聽……聽錯了。」

大野長時間不爬到床上來。他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親吻這個罐頭,併流下淚來。他把罐頭送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啊,是多麼香甜的味道!是梨子?是桃子?還是蘋果?那是在八月的果園裡才能聞到的味道。他的喉嚨在響著,並有一股酸水泛到嘴裡。他從褲帶上摘下刀子,想把它撬開,但停住了。他悄悄爬到床底下去,把罐頭放在誰也碰不到的角落上。他爬離了一段距離後,不放心,又回頭去摸了摸它,這才爬出來,回到床上去。

「大野哥,你怎麼蹲在地上那麼長時間?」病得很重的森森閉著眼睛,聲音微弱得可憐。

「我……我實在太餓了,想找點東西吃。」大野為自己撒謊而感到害臊!禁不住把頭垂到兩膝間。

「你可不能死呀,大野哥……」森森有點昏迷了,含糊不清地,「大野哥,大野哥……」

「我在這兒哪。」大野把手伸過去。森森的手不再發燙,而冷得像塊冰。森森還在「大野哥大野哥」地叫著。大野心裡忽然覺得自己很羞恥:「我還算是哥哥嗎?」

雪丫的朗誦聲又響起來:

雨珠兒是透明的,小溪是透明的,月亮是透明的,空氣是透明的,水晶是透明的,一個小姑娘的心是透明的。四月里,空氣里飄著薔薇花的香氣,慈和的老樹,晃動著綠的潤葉。光波里,她走來了,走來了,穿著一件紅衣裳……

走到大野眼前的卻是雨。

「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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