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曲終人將散

愛情在經歷一場疼痛的奔忙過後,難免在彼此心上留下一道傷。當他們不再等待不可能的發生,終於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

清晨,高速公路上的車還很少,薄霧籠罩下郗顏用力踩油門。

昨夜下了一場小雨,道路兩旁的樹葉綠油油的,雨珠露珠合為一體。郗顏就在這樣的勃勃生機中回到闊別已久的老宅。伴著清新的空氣,她輕輕推開半掩的院門。

藤椅上躺著的人,眼睛輕閉的樣子像是睡著了。暖暖的陽光透過屋前的柳樹,折射出斑駁的暈光,投射在他安詳的臉上。時光就此停駐,仿若一幅流暢婉約的水墨畫。

郗顏站在門口,眼眶酸的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

父親還是記憶里慈祥溫和的樣子,唯有數不清的頭頂白髮昭示他比三年前蒼老了許多,而她,郗顏告訴自己:你該長大了。

郗顏仰頭,謙卑的姿態似是在請求無邊無際的天空包容她的難過和自責。直到逼退眼中淚意,她才一步步走過去,行至近前,小心的伸手為父親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微涼的手輕握住那張寬大的手,哽咽輕喚,「爸爸。」

郗閑鳴向來覺輕,郗顏推門時他就醒了,只不過他以為是照顧他的老林,就沒理會。聽到細若蚊聲的輕喚,他的眉頭蹙起時,眼睛已睜開,待確認眼前的人是女兒無疑,灰暗的眼神閃過一絲光亮,「小顏?」

郗顏在他懷裡,淚如雨下。

郗閑鳴輕拍她的背,猶如在哄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小姑娘:「回來了就好,爸爸的小顏,從小就貪玩。」

就這樣輕易被原諒。

郗顏幾乎泣不成聲,「爸爸,對不起。」

郗閑鳴重複著輕拍她背的動作,聲音也已哽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在失去妻子的日子裡,父親是多麼需要她陪在身邊,可她卻視A市為傷城,選擇了逃離。為了一份遺失的愛情,為了自己心裡那一點點的傷痛,放棄了本就所剩無幾的一切遠走他鄉。這一刻,郗顏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自私。

三年前走的那天外面下了很大的雨,去送機的郗賀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爸說,如果離開可以讓你快樂起來,就走吧,只是別忘了,他會在家等著你。」

第二句:「不要拒絕別人的關心,在陌生的地方是需要朋友的。相信哥哥,這個世界上依然有無私愛你的人。」

一個是給你生命的父親,另一個,郗賀指的就是溫行遠。

可惜,郗顏忽略了哥哥話里的深意。一如現在,她選擇性忽略了A市,確切地說是G市的那個人,在鄉下老家住了下來,陪郗閑鳴聊天,散步和下棋,甚至還向老林學習廚藝。看著父親臉上漸多的笑容,她覺得心裡那點所謂的傷痛已是不值一提。

可是——

鄉下的夜極靜,郗顏卻睡不安穩。她常常作夢,夢見母親的身影倒在刺耳的剎車聲里,幾乎是同時,街道上原本亮的好好的路燈盡數滅掉,那種世界陡然變黑的轉變,驚出她一身冷汗。

這一晚又做了同樣的夢,郗顏被太過真實的夢境嚇得驚叫出聲,就在她彈坐起來的瞬間,肩膀被一雙有力的手按住:「怎麼了小顏?作惡夢了?」

是郗閑鳴。

郗顏大口喘氣:「爸爸,你怎麼還沒睡?」

「你從小睡覺就不老實,大了也一樣,總是踢被子。」郗閑鳴說著,摸了摸她睡的亂亂的長髮。

郗顏擁著被子依偎到他懷裡:「爸爸,小顏不走了,留下來陪你好不好?」

「傻丫頭,你留在這鄉下不是要悶壞了,爸爸老了,喜歡安靜,你想去哪就去,只要抽空回來看看,爸爸就開心了。」郗閑鳴輕嘆了口氣,不似惆悵般的憂鬱,更像是放心的慰然。

「那你回市裡吧,哥哥在那,我們也放心。」儘管郗賀安排好了一切,有專人照顧父親,可身為女兒,郗顏到底更細心些,怎會不知父親的孤單。

郗閑鳴還是搖頭,「郗賀當時也不同意,是我堅持回來。」輕摟著女兒,他的目光投在那張全家福上,聲音有些飄忽,「年輕的時候忙創業,什麼浪漫的事都沒為她做過,就連蜜月旅行都欠著,你媽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怨我的。那時候以為會有大把的時間彌補,可誰知道,等我閑下來,她卻走了。爸爸老了,哪也不想去,只想留在這裡好好陪她。你媽喜靜,這裡,再適合不過。」

這一晚,郗閑鳴說了很多,面色平靜,眼神溫柔,似乎妻子並沒有走,而是站在某個看得見的角落,靜靜陪著他。而在郗顏眼中冷清寂靜的家,因為父親的思念,變得溫暖起來。女孩子安靜地趴在父親懷裡,像小時候撒嬌非要他講故事一樣,不知不覺安穩入睡。

生活就這樣回歸平靜,郗顏打電話回公司續了假期,一直在鄉下住到七月。這期間,郗賀每個周末都來,他從來不提溫行遠,只是陪郗閑鳴下棋聊天時,端起兄長的架子「教育」郗顏:「老大不小的人了,對自己的事上點心。」

每每這時,郗顏總是趴在郗閑鳴肩頭,抱怨:「你看他啊,嫌棄我呢。」

郗賀抬手在她腦門上敲一下:「就會告小狀。」

郗顏笑嘻嘻的:「還不都是你慣的。」

郗賀把她耳邊的碎發別好:「你呀,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夕陽的餘輝灑在鄉間小院里,一家三口的身影倒映在地上,有種靜然安穩的感覺。

次日清晨,A市。

天剛放白,街道上還沒有什麼人,韓諾倚在車前抽煙,昏暗朦朧的街景更襯得俊逸挺拔,惟獨輕聚的眉心,昭示著他隱隱的心事。

謝遠藤醒來時正半躺在副駕席上,身上披著韓諾的西裝。她抬腕看了看時間,下車提醒,「今天天裕的案子開庭。」

韓諾掐熄了煙,淡淡笑,「時間還早。」

謝遠藤隨手攏了拔頭髮,望向江面。晨光下無波無瀾的江水泛起晶亮的光,晃得眼睛無法直視,一如她的心,在郗顏回來後,再不敢去探究韓諾所想。確切的說,韓諾的心意從來都是明確的。他愛郗顏,只愛郗顏。

這唯一的答案傷了謝遠藤的心,可她除了表現的若無其事,給不出第二種情緒。

一廂情願的人,沒有資格抱怨。

暗自傷感中,一件西裝披在她身上,韓諾說:「早上涼,別感冒了。」

這樣溫柔體貼的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謝遠騰心中一暖:「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韓諾拒絕:「不用了,一會直接回事務所。本想送你回家的,看你睡得挺香,就沒叫你。」話至此,他停頓了下,「以後少喝點酒,對身體不好。」

昨晚與客戶談合約,客戶不依不饒地勸酒,謝遠藤怕自己出醜,趁著清醒借著去洗手間的空檔給韓諾打電話。她只記得他來時,自己已經吐了兩次,直到他微笑著擋下酒,將她扶下樓帶進車裡,她的心才落下。

此時聞言,謝遠藤赧然:「又麻煩你了。」

韓諾笑的寬容:「何必見外。」

看著他眼底的青色,謝遠藤隱隱心疼:「你這段時間太累了,等案子結了,休息一下吧。」

韓諾依然是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沒事。」然後側過臉看她,「設計案怎麼樣了,該交稿了吧?」

長長的街道冷清寂靜,昏黃路燈灑下的淡淡清輝也已散去,謝遠藤看著眼前神情略顯疲憊的韓諾,對他難得展現出的關心,微微一笑,「我對自己的稿子向來有信心,只是不知道華都是否真的信任九維。」

謝遠藤是設計出身,短短几年時間,已在廣告業展露頭角,現在是九維創意設計部經理。旁人眼中,她是冷靜又好強的女人,但是韓諾明白,為了理想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和辛苦,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她憑實力硬拼出來的,即便是在最艱難時,倔強如謝遠藤也不肯接受他的幫忙,哪怕對他而言,只是舉手之勞。

記得三年前他勝了第一場官司,她大半夜趕完稿子跑到公寓為他慶祝,臉上的笑容那麼生動,比自己的設計稿被採納還興奮。

「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她看著他笑,情不自禁地親了下他的側臉。

韓諾躲閃不及。

那晚她喝了很多酒,任他怎麼勸都不聽。後來,她忽然哭了,韓諾想安慰,又無從開口,只是坐在她身邊輕拍她的背。

她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腰,「我哪裡不好?你告訴我,我哪裡不好,為什麼所有的人都不喜歡我。」

韓諾沒有說話。

醉意深濃的謝遠藤當然不是真的要他回答,可她帶著哭腔的聲音是個男人都抵不住心疼,「爸爸媽媽從小就都不管我,姐姐成績不好從來不會受罰,可我不行,我功課不好要被罰站,零花錢也沒有;她工作不順心可以回家抱怨,可我每次回去面對的只有他們的冷臉,我每個月給家裡的錢他們轉手就給了姐姐,好像我根本不是他們的女兒,只是他們賺錢的工具。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對我?」她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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