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國民公會 二 在幕後的馬拉

在孔雀街會談以後的第二天,馬拉就像他對西蒙納·埃佛拉所說過的一樣,到國民公會裡來了。

國民公會裡有一個馬拉派的侯爵,名叫路易·德·蒙多,他就是後來把一個上面有馬拉的半身像的時鐘送給國民公會的人。

馬拉走進來的時候,夏波剛走到蒙多身邊。

「喂,遺老……」他說。

蒙多抬起眼睛。

「為什麼你叫我做遺老?」

「因為你是遺老呀。」

「我?」

「你從前是個侯爵。」

「我從來不是侯爵。」

「呸!」

「我的父親是個兵士,我的祖父是個織工。」

「你在胡扯些什麼呀,蒙多?」

「我不叫做蒙多。」

「那麼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馬里朋。」

「老實說,」夏波說,「這對於我都是一樣的。」

他又在牙縫裡加上一句:

「現在誰都不肯承認自己是侯爵。」

馬拉在左邊的走廊里停下來,望著蒙多和夏波。

馬拉每次走進來,總引起一陣嘈雜的議論聲;不過這聲音離他很遠。在他身邊的人都不做聲。馬拉並不理會這些。他看不起這種「池沼里的蛙叫」。

下面幾排椅子比較陰暗,在那裡有康貝·德·羅依、普里奈勒、魏拉(他是主教,後來當上法蘭西學院的院士)、布特魯、白蒂、白來夏、龐納、帝波多、瓦得盧斯,他們互相指點著馬拉。

「看!馬拉!」

「他難道沒有生病嗎?」

「他是生著病,你看他穿的是睡衣。」

「穿睡衣嗎?」

「天啊,真的!」

「他真是隨便極了!」

「他竟敢這樣子跑到國民公會裡來!」

「既然那一天他能夠戴著桂冠到這兒來,他當然也能夠穿著睡衣到這兒來了!」

「黃銅色的臉,灰綠色的牙齒。」

「他的睡衣像是新的。」

「什麼料子做的?」

「綢的。」

「有條紋的。」

「看看這件睡衣的滾邊。」

「是獸皮滾邊的。」

「老虎皮。」

「不,貂皮。」

「是假貨。」

「他還穿著襪子!」

「真是怪事。」

「還有帶扣子的鞋子。」

「銀扣子!」

「這是連流氓也不肯饒恕他的。」

其他座位上的人們假裝沒有看見馬拉。他們在談論別的事情。桑朵納走近杜索爾。

「杜索爾,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前伯爵特·白里安納。」

「就是和前公爵魏勒華一起關在拉·霍斯監獄的那一位嗎?」

「是的。」

「他們兩個我都認識,怎麼樣?」

「他們怕得那麼厲害,竟對所有獄卒的紅帽子行敬禮,有一天,他們甚至於拒絕玩紙牌,因為人們給他們的那一副紙牌是有國王和王后的。 」

「後來怎樣?」

「他們昨天上了斷頭台。」

「兩個都上了嗎?」

「兩個都上了。」

「總括一句,他們在監獄裡的表現怎樣?」

「像懦夫一樣。」

「他們在斷頭台上的表現呢?」

「像勇士一樣。」

於是杜索爾感嘆地叫道:

「死比活更容易。」

巴萊爾在讀一篇報告;關於旺代的報告。九百個兵士帶著大炮已經從莫比昂出發去援救南特。來東已經受農民軍隊的威脅。賓波夫曾受襲擊。一隊海防艦隊正在曼特林游弋以防止登陸。從英格朗起一直到摩爾,整個盧瓦爾河的左岸布滿了保王黨的炮台。普尼克已經被三千農民軍佔領。他們喊著:「英國人萬歲!」巴萊爾讀著桑泰爾給國民議會的一封信,這封信是這樣結束的:「七千農民軍曾經進攻瓦納。我們已經把他們擊退,並且俘獲大炮四門……」

「俘虜有多少?」一個人插進來問。

巴萊爾繼續讀下去……信尾附白:「我們沒有俘虜,因為我們不再捉俘虜了。」

馬拉始終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沒有聽別人的談話,彷彿在思索著一個嚴重的問題。

他的手上拿著一張紙,而且用手指揉弄著,如果有誰把這張紙展開,就能夠讀到上面的幾行字,這幾行字是莫摩羅的筆跡,大概是回答馬拉所提出的問題:

「——對於特派委員的絕對權力毫無辦法應付,尤其是對公安委員會的委員。儘管任尼西爾在五月六日的會議上大嚷著『每一個委員的權力比一個國王更大』,這對於減低他們的權力並沒有發生什麼效力。他們掌握生死大權。馬薩德在昂耶、特魯拉在聖亞芒、尼庸在馬舍將軍處、巴林在薩布軍隊里、米里耶在尼約軍隊里,都有絕對的大權。雅各賓俱樂部甚至於任命巴林為旅長。環境可以原諒一切。一個公安委員會的特派代表可以控制一個總司令。」

馬拉把那張紙揉成一團,放進衣袋裡,慢慢地向蒙多和夏波走去,他們在繼續談話,沒有看見馬拉走進來。

夏波說:

「馬里朋或者蒙多,你聽我說:我剛從公安委員會出來。」

「他們在幹些什麼?」

「他們派一個教士去監視一個貴族。」

「啊!」

「像你一樣的一個貴族……」

「我不是貴族。」蒙多說。

「派一個教士……」

「像你一樣。」

「我不是教士。」夏波說。

他們兩個都大笑起來。

「把這件奇聞說清楚點吧。」蒙多說。

「是這麼一回事。一個名叫西穆爾登的教士被派做全權代表到一個名叫郭文的子爵那裡去;這個子爵在率領海岸部隊的遠征軍。問題是如何防止這個貴族舞弊和這個教士叛變。」

「這很簡單,」蒙多回答,「只要把死神拉進來就行了。」

「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馬拉說。

他們抬起了頭。

「你好,馬拉,」夏波說,「你很少參加我們的會議。」

「我的醫生叫我常常洗澡。」馬拉回答。

「不要相信洗澡,」夏波說,「辛尼加 就是在洗澡的時候死的。」

馬拉微笑了:

「夏波,這兒沒有尼羅。」

「可是這兒有你。」一個粗暴的聲音說。

那是丹東經過,他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馬拉沒有回過頭來。

他把頭俯下來,擺在蒙多和夏波的臉中間。

「你們聽著。我是為了一個重要的事情來的。我們三個人中任何一個應該在今天向國民公會提出一項法令草案。」

「我不行,」蒙多說,「人家不聽我的,因為我是侯爵。」

「我也不行,」夏波說,「人家不聽我的,我是方濟各會修士。」

「我呢,」馬拉說,「人家也不聽我的,因為我是馬拉。」

他們沉默了一陣。

要向懷著心事的馬拉提出問題是不妥當的。可是蒙多依然冒險問了一句:

「馬拉,你要提出的是什麼法案?」

「法案的內容是:任何軍事領袖如果縱放一名俘獲的叛軍便要被處死刑。」

夏波插進來說:

「這個命令已經有了。是四月底通過的。」

「可是和沒有一樣,」馬拉說,「在整個旺代,到處都有人縱放俘虜;藏匿俘虜也沒有受到處罰。」

「馬拉,這是因為這道命令已經失效了。」

「夏波,必須使這道命令重新生效。」

「當然。」

「因此就要在國民公會上發言。」

「馬拉,國民公會是不必要的,公安委員會就夠了。」

「我們的目的是可以達到的,」蒙多說,「只要公安委員會把這道命令在旺代的各個市鎮里張貼,而且弄出兩三個榜樣來示眾。」

「拿幾個大人物來做榜樣,」夏波說,「拿幾個將軍來開刀。」

馬拉喃喃地說:「的確,這樣就夠了。」

「馬拉,」夏波又說,「你親自到公安委員會去說。」

馬拉緊緊地盯住他,這是很難受的,連夏波也覺得不快。

「夏波,」他說,「公安委員會就是羅伯斯比爾的家。我不到羅伯斯比爾的家裡。」

「我去。」蒙多說。

「好的。」馬拉說。

第二天,公安委員會向各方面發出一道命令,指示各地應把關於包庇放縱俘獲的匪徒和叛軍逃走者均處極刑的命令張貼在旺代的一切城鎮和鄉村裡,而且必須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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