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孔雀街的一家酒館 二 在黑暗中大聲疾呼

丹東站了起來,很快地把椅子向後一推。

「聽著,」他叫道,「現在只有一件事是緊急的,那就是共和國的危難。我只知道一個任務:把法蘭西從敵人手裡解救出來。為了完成這個任務,一切手段都是正當的。一切!一切!一切!當我要應付各種各樣的危險的時候,我就採取各種各樣的方法;當我覺得什麼都可怕的時候,我就一切都不顧了。我的思想是一隻獅子。在革命中是不許有不徹底的辦法,不許有虛偽矯飾的。復仇和正義的女神並不是一個矯飾的女子。讓我們變成可怕的,同時也是有用的吧。難道一隻象用腳踏下去的時候還要看看它踏的是什麼嗎?讓我們粉碎敵人吧。」

羅伯斯比爾溫和地回答:

「我非常同意。」

他又加上一句:

「問題在於斷定敵人在什麼地方。」

「在國外,我已經趕走他們了。」丹東說。

「在國內,我正在監視他們。」羅伯斯比爾說。

「我還要把他們趕走。」丹東又說。

「內部的敵人是不能趕走的。」

「那麼我們怎麼辦?」

「我們消滅他們。」

「我同意。」丹東回答。

他又接著說:

「我告訴你敵人是在國外,羅伯斯比爾。」

「丹東,我告訴你敵人是在國內。」

「羅伯斯比爾,敵人正在邊境。」

「丹東,敵人在旺代。」

「請你們鎮靜一點,」第三個聲音說,「敵人到處都有;你們都完蛋了。」

說話的是馬拉。

羅伯斯比爾望著馬拉安靜地回答:

「不要籠統地說話。我是有根據的。這裡就是事實。」

「學究!」馬拉咕嚕著說。

羅伯斯比爾把手按著攤開在他面前的文件繼續說:

「我剛才已經把馬恩的普利爾的快信念給你們聽。我也把耶朗布爾供給的情報告訴過你們。丹東,聽著,外戰不算什麼,內戰比什麼都重要。外戰不過等於一個人的肘部受了一點擦傷;內戰是侵蝕肝臟的潰瘍。從我剛才告訴你們的一切,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直到今天為止分散在幾個領袖手中的旺代,現在正在團結起來。它從今以後就會有一個統一的領袖……」

「一個土匪頭目。」丹東喃喃地說。

「這個人,」羅伯斯比爾繼續說,「就是六月二日在篷托松附近登陸的人。你們已經看見過他是怎樣的一個人。請注意他的登陸和我們的幾個特派代表的被捕非常巧合,黃金海岸的普利爾和羅姆兩個代表都在六月二日在貝約被嘉爾瓦多那個叛國的法院逮捕了,這件事和那人的登陸發生在同一天。」

「而且法院還把他們押解到康城堡壘。」丹東說。

羅伯斯比爾繼續說:

「我繼續把這些快信的內容扼要地說一說。森林戰正在大規模地組織中。同時英國人正在準備登陸;旺代人和英國人其實是一家人。菲尼斯泰爾 的野蠻人和康華爾 的野蠻人說的是同一種語言。我已經把一封劫來的皮塞耶 的信給你們看過,信里說:『把兩萬件紅軍服分配給起義軍隊就可以引起十萬人起來叛變。』等到農民的叛變準備成熟,英國人就要登陸了。這裡就是整個計畫。我們參考地圖來看這個計畫吧。」

羅伯斯比爾用手指指著地圖,繼續說:

「英國人可以在康加勒和奔坡之間選擇一個登陸地點。克雷格 認為聖布利爾灣比較好,康沃利斯 認為聖卡斯特灣比較好。這是一些細節。盧瓦爾河的左岸有旺代的叛軍守著,至於安舍尼和篷托松之間二十八里的平原地有四十個諾曼底的教區答應協助他們。他們將在普來林、依非尼厄和普來涅夫三個地點登陸,他們要從普來林向聖布利爾進發,從普來涅夫向朗巴勒進發;第二天,他們可以到達關禁著九百英國俘虜的狄南,同時他們可以佔領聖若安和聖米恩,他們要把騎兵留在那裡;第三天,他們分成兩隊前進,一隊由聖若安向貝底挺進,另一隊由狄南向貝舍拉挺進,貝舍拉是一座天然的要塞,他們將在那裡建立兩座炮台;第四天,他們就到雷恩了。雷恩是布列塔尼的咽喉。得到雷恩就可以得到整個布列塔尼。雷恩失陷以後,新堡和聖馬洛都會相繼失陷。在雷恩有一百萬發炮彈和五十門野戰炮……」

「都讓他們搶去吧。」丹東喃喃地說。

羅伯斯比爾繼續說:

「讓我把話說完。他們要從雷恩分三路前進:一路向富耶爾,另一路向維特來,還有一路向雷東。橋樑雖然破壞,敵人可以使用浮橋和厚木板,這件正確的事實你們已經知道了,敵人還能夠找到嚮導指點騎兵從什麼地方過渡。從富耶爾他們直取阿弗朗什,從雷東威脅安舍尼,從維特來進佔賴伐爾。南特要投降,布雷斯特也要投降。雷東打開了通到維萊那的道路,富耶爾打開了通到諾曼底的道路,維特來打開了通到巴黎的道路。在半個月之內,他們會擁有一支三十萬人的匪軍,整個布列塔尼就要屬於法國國王了。」

「換句話說,就要屬於英國國王了。」丹東說。

「不。屬於法國國王。」

羅伯斯比爾又加上一句:

「屬於法國國王那就更壞了。趕走外敵只要十五天就夠了。推翻帝制卻要一千八百年。」

丹東已經再坐下來,他把手肘擱在桌子上,兩手支著頭,沉思著。

「你們都看出這種危險了吧,」羅伯斯比爾說,「維特來給英國人打開了通到巴黎的道路。」

丹東抬起頭來,把兩隻緊握著的大拳頭向地圖上捶下去,彷彿捶在鐵砧上一樣。

「羅伯斯比爾,難道凡爾登不是也曾經給普魯士人打開通到巴黎的道路嗎?」

「是的,怎麼樣?」

「就這樣,我們把英國人趕出去,就像我們曾經把普魯士人趕出去一樣。」

丹東又站了起來。

羅伯斯比爾把他的冰冷的手放在丹東的滾熱的拳頭上。

「丹東,香檳省並不幫助普魯士人,布列塔尼卻幫助英國人。收復凡爾登,這是外戰;收復維特來,卻是內戰。」

然後羅伯斯比爾用一種冷酷而低沉的音調喃喃地說:

「一個很嚴重的區別。」

他又接著說:

「坐下來吧,丹東,請你看地圖,不必用拳頭捶它。」

可是丹東一點兒也不放棄自己的想法。

「這真叫人受不了!」他嚷起來,「禍事在東邊,你卻認為在西邊。羅伯斯比爾,我同意你的說法在大西洋那邊有英國;可是比利牛斯山那邊有西班牙,阿爾卑斯山那邊有義大利,萊茵河那邊有德國。還有俄國大熊在背後。羅伯斯比爾,危險是一個圈子,我們在圈子中間。國外有各國的同盟,國內有賣國賊。在南部,賽旺把法國的大門向西班牙國王打開了一半,在北部,迪穆里哀投降了敵人。何況即使在投降以前,他一直威脅著的是巴黎,而不是荷蘭。奈文德塗抹掉熱馬普和瓦爾米的戰績。哲學家拉波·聖艾蒂安是一個賣國賊,就像他是一個新教徒一樣,他和侍臣孟德斯基烏通信。陸軍的大部分兵士都打死了。現在沒有一個聯隊的人數超過四百人,勇敢的雨橋聯隊只剩下一百五十人;巴馬爾軍營放棄了;吉維只剩下五百袋麵粉;我們的軍隊正在向朗多撤退;維爾姆塞正在追迫克雷貝爾;梅恩斯雖然英勇抵抗也終於陷落了,孔代的陷落卻很可恥。瓦朗西納也一樣。可是瓦朗西納的守將桑瑟和孔代的守將老費勞仍然不失為兩個英雄,梅恩斯的守將繆尼葉也一樣。可是其餘的人都是賣國賊。達威勒在埃克斯-拉-沙伯勒背叛我們,慕東在布魯塞爾背叛我們,瓦朗西在貝列達背叛我們,尼義在靈堡背叛我們,米朗達在馬斯特里斯背叛我們;斯當熱是賣國賊,拉奴是賣國賊,李果尼葉是賣國賊,孟努是賣國賊,狄庸是賣國賊。都是被迪穆里哀的可恥的金錢收買的。我們必須懲罰幾個來儆戒其他。我很懷疑古斯丁的退卻;我疑心古斯丁寧願為了金錢的利益而佔領法蘭克福,而不願意佔領有用的科布朗茲。法蘭克福能夠繳納四百萬兵餉,對的。可是和粉碎逃亡貴族的巢穴相比,這又算得什麼呢?這是賣國的行為,我要這樣說。繆尼葉在六月十三日死了。克雷貝爾只剩下一個人。這時候布倫斯威克的力量增強了,向前挺進了。他把德國旗插在他所佔領的每一片法國土地上。現在布朗特堡的邊疆總督成了歐洲的最有權威的人,他把我們的省份一個個放進衣袋裡;他會決定比利時的主權歸誰所有的,你們等著瞧吧。簡直可以說我們是在替柏林工作;假使這種情形繼續下去,假使我們不設法整頓一下,那麼法國大革命只能夠使波茨坦得利,革命的惟一結果只是把腓特烈二世的小王國擴大,我們只是替普魯士國王殺掉法國國王而已。」

於是丹東爆發出一陣使人害怕的笑聲。

丹東的大笑使馬拉微笑起來。

「你們各有所好:丹東,你,是普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