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樊疏桐回G市的那天剛好趕上農曆過小年,很多單位的門口都掛著「歡度春節」的大紅燈籠,街上已經能聽到零星的爆竹聲了,各家商場門口人滿為患,每個人手上都是大包小包地提著,忙著採辦年貨。一年多沒回來,又建了很多高樓,有些片區都可以趕上深圳了,樊疏桐透過車窗看著往後疾馳的城市風景,不由得嘆了口氣,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了啊。曾幾何時,G市還處在城市建設的初級階段,街上看不到幾棟像樣的高樓,也沒這麼多車,每到上下班時間,街上的自行車倒是蜂擁如潮水,將本來狹窄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那個時候他也就十來歲,經常偷大人的自行車溜出大院,滿街瘋跑,每次都要老爸派警衛到外面尋人。蔻海和黑皮他們也跟著他喜歡上了騎自行車,年紀稍大點後,每天上學放學有軍車不坐,偏要自己騎車,一路飛馳,甩下一串清脆的鈴鐺聲。

這才幾年的工夫,他們都長大了。

樊疏桐這次回G市是準備長期定居的,老雕終於同意讓他回來,但退出是不可能的,老雕要他繼續把公司開下去,專門負責G市這邊的生意。樊疏桐不答應都不行,他很清楚,入了這條道不是你想退出就退出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是這道理。老雕還給他派了好幾個助手,也就是馬仔了,樊疏桐當然就更明白了,那是老雕的眼線,放你人回來沒有問題,但不可能脫離他的視線。

因為身心疲憊,樊疏桐此次回來沒有通知任何老友,他想好好清靜幾天,恢複點元氣再出去見人。

樊疏桐的助手有一個叫阿斌的,潮州人,小夥子很精明,做事也非常麻利,他比樊疏桐先回G市,負責打點新公司運作的諸多事宜。阿斌在機場一接到樊疏桐就說:「樊哥,事情都辦妥了,公司就在四海路,您可以抽空去看看,還需要什麼您吱個聲。哦,對了,您的住處我也安排好了,是棟別墅,就在城東,環境很好……」

「停車。」樊疏桐突然叫司機停下。

車子嘎的一聲剎在了路邊。

「樊總,這裡不準停車。」司機緊張地說。

樊疏桐沒理會,轉過臉瞥了眼坐旁邊的阿斌,目光森冷:「阿斌,我是哪裡人啊,你知道嗎?」

阿斌畏畏縮縮:「您,您好像就是G市的吧。」

「既然我就是G市的,還需要你給我安排住處嗎?」

「這個……」

「開車,去軍區大院。」樊疏桐冷冷地一聲令下。

司機誠惶誠恐地踩下油門,調了頭。阿斌訕笑著說:「樊哥,雕哥說要我務必安排好您的衣食住行,你看這……」

樊疏桐心裡明鏡似的,冷笑道:「衣食住行?我既然有家,難道還操心衣食住行?你知道我家老頭子是幹什麼的嗎?家裡啥東西沒有,還用得著你們來安排?阿斌,別當我是傻子,我只是大多數時候裝糊塗而已,人不能太聰明,明白嗎?」

「是,是,樊哥說得有理。」阿斌額頭冷汗直冒。

「你可以把我的話帶給雕哥,我願意做一隻青蛙,只要不逼我跳出井,大家都會相安無事。我不是要仗我爹的勢,我只是希望回家住,這麼多年漂泊在外面,沒有孝敬他老人家我心裡很過意不去,我這次回來就是好好孝敬我爹的,聽明白了嗎?」樊疏桐的臉綳得像鋼條,抬頭又沖司機喝道,「開快點,我要回家過年!」

軍區大院坐落在這座城市的最深處,佔地面積很大,還沒進入大院,一駛入那條冗長的林蔭道,四周的一切就靜下來。這條林蔭道很有名,怎麼有名已經無從說起,可能跟這裡實行交通管制有關係吧,外部車輛如果沒有通行證是不得進入這條道的,因為是軍事重地。因為附近沒有商住樓,也沒有大的市場和商鋪,人流量比市中心要少很多,顯得行人稀少。可以說這裡完全是隔絕在繁華之外的另一個世界,凡是進出大院只要是坐著車的,身份都非同尋常,這裡的車駛出去,交警一般都不攔的。

結果,樊疏桐的車就被攔在大院外,因為是外部車輛,警衛不放。阿斌可能還不知道規矩,把在深圳碼頭的囂張氣勢放這兒了,兇巴巴地跟警衛說:「怎麼不能進去啊,知道我這車上坐著誰嗎?」

「坐著誰都不行!」站得筆直的警衛絲毫不通融。

樊疏桐也懶得制止阿斌,所幸閑閑地看戲了,阿斌更加得勢不饒人:「你他媽的真是有眼無珠,連你們首長的公子都不認得嗎?」

「同志,你怎麼可以罵人!」警衛漲紅了臉。

「我罵你又怎麼樣,你還能拿槍蹦了我?」阿斌見過大世面,才不懼一個小小警衛,而且有首長公子坐車上壓陣,警衛能把他怎麼著。他乾脆下了車,指著警衛的鼻子叫囂開了:「我告訴你,你們首長一聲令下,就可以讓你收拾鋪蓋滾回老家,你居然還敢這麼對待樊公子……」

「同志,請你拿開你的手!」

「我的手怎麼了?欺負我是老百姓是吧!」

「我是在執行任務,你不得妨礙,否則我鳴槍警告。」

「你開槍啊,有種你就開,沖我腦門開!」

「同志,請你保持克制!」

……

雙方發生激烈的爭吵,樊疏桐坐車裡看得正起勁,一輛黑色桑塔納轎車從他們旁邊駛過,見狀也停了下來。

「喲,吵架呢!」對方伸出腦袋唯恐錯過好戲,「這多稀罕啊,居然還有人敢在軍區大院外吵架,哪兒來的?」

阿斌回頭就罵:「你管爺爺是哪兒來的,開你的車!」

對方顯然不是省油的燈,立即下車,啪的一下關上車門:「孫子呃,你也敢在我面前稱爺爺,活膩了是吧?」

那氣勢也是囂張得很。

「我就是你爺爺,怎麼著!」

話音剛落,阿斌的臉上就挨了一記老拳。

阿斌在警衛面前挨了拳,面子上掛不住,衝上去就要跟對方撕打。說時遲那時快,那人身手相當敏捷,閃到警衛身後趁其不備奪過警衛腰間的槍,對著天空就連放兩搶,嚇得阿斌當時就趴地上了,警衛也嚇得面如土色,雙腿哆嗦,都不會說話了。那人倒屁事都沒有,嬉笑著把槍還給警衛。

可是槍聲一響,不過一分鐘,大批的警衛從大院里沖了出來,將阿斌和那人團團圍住,阿斌見狀已經嚇破了膽,只怕都要尿褲子了。開槍的那人這時反咬一口,不慌不忙地指著阿斌說:「是他,是他威脅警衛,不得已警衛鳴槍示警,我可以證明!」

這小子,一句話就推得乾乾淨淨。

風采果然不減當年。

「帶走!」為首的警衛一聲令下,幾個警衛衝上去一把控制住阿斌,阿斌的普通話說不好,一口廣東腔,誰都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那個可憐的值班警衛也被帶走了,門口換上了另外的崗哨。林蔭道又恢複了寧靜。開槍的那小子拍拍手,正準備上自己的車,忽然注意到不遠處停著的一輛進口小轎車,賓士啊,這在當時的G市絕對罕見!那小子好奇地走過去,看了看嚇得臉色發白的司機,又往后座看,后座車窗緩緩放了下來,一根煙從裡面遞了出來:「好樣的,不愧是我帶的兵。」

「你丫的,原來是你啊!」

「我說海子,你不是已經到地方了嗎,怎麼還這麼痞?」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吧,我說呢,誰還敢在軍區大院門口吵架,除了你凡士林(樊司令)再無旁人,你的馬仔都這麼囂張,你沒幹殺人放火的勾當吧?」

「你丫的才殺人放火呢。」樊疏桐從車裡下來,吩咐司機,「你可以走了,我自己回家,你要送也送進不去。」

司機巴不得,踩下油門一溜煙地跑了。

蔻海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樂得跟什麼似的:「多久沒見了,一年多了吧,在哪兒發財呢,連個信都沒有。」

「我這不是回來了嘛,不走了。」

「當真?」

「當真。」樊疏桐認真地點點頭,「老頭子年紀大了,我來儘儘孝。」

他不說盡孝還好,一說盡孝,蔻海差點被煙嗆死,連連咳嗽:「阿彌陀佛,你還是省省心吧,你不跟老頭子對著干,他老人家絕對長命百歲。」說著拉樊疏桐上他的車,「走,我們趕緊進去,朝夕今天的生日呢。」

樊疏桐身子輕微地一震,像是沒聽明白:「誰的生日?」

「朝夕啊,今天滿十八呢。」

「……」

樊疏桐微微眯起了眼睛,眉毛奇怪地揚了起來。

「快上來啊,還愣著幹什麼!」蔻海已經上了車,招呼他。

樊疏桐默不作聲地坐進副駕座。

十八了,她都十八了!兩年沒有見她了吧,這隻蠍子應該更毒了。十八歲已經成年了呢,他是不是該為她好好慶祝?他不會否認,他執意回來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她,被她狠狠嗤了一口,讓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他豈會輕饒她?太痛苦了!沒有人理解他這兩年怎麼過來的,心裡一片漆黑沒有一星光亮,廢了,整個地廢了,他在回來之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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