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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華學院小學部的考試時間是十一月的第一個周六。

因工作的關係,野野宮良多並沒有參加補習班安排的面向父母的考前面試預演。身為妻子,綠多少有些不安,卻並未言語。因為她發現良多的書房桌子上一直被擱置的面試模擬題集有被翻看過的痕迹。

良多無疑是引人注目的,身高一百八十厘米,雖說四十二歲了,體重卻一直保持在七十至七十五公斤之間,深色西裝包裹著勻稱修長的身軀,活脫兒就是一個模特。更遑論他那張秀美、俊逸的臉,即便不是女人,也會看得出神。

最吸引人的莫過於他自內而外散發出來的自信。良多身居核心要職,運籌重大項目——這種強烈的擔當感更為他平添許多魅力。

視線一旦先停留在良多身上,很快便會移到良多旁邊綠的身上。時至今日,綠依舊會在這種注視下感到怯懦。她察覺到,那些視線里毫無疑問帶著輕蔑的意思。對此,她自有覺悟,自己是粗鄙了些,配不上良多。算上和良多談戀愛的那段時間,這共度的將近十年歲月中,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妥協了,可實際上,她始終無法面對那種評頭論足的視線。

面試的考官是校長和教務主任。校長是女性,教務主任是男性。兩人都是五十來歲,神情溫和,靜候著良多一行。校長和教務主任的形象就跟補習學校里說的一般無二。綠緊張的心情稍稍舒緩了些。

聽到教務主任提問,慶多答了姓名和出生年月。

「我叫野野宮慶多,今年六歲。生日是七月二十八日。」

慶多的聲音一開始有少許顫抖,良多夫婦不由在心中捏了把冷汗,但很快,慶多的聲音就變得洪亮而清晰。

校長向良多提問道:

「請您講講慶多小朋友名字的由來。」

「『慶』字是外婆取的,『多』字是取了我的名字『良多』中的一個字。這名字包含了我們夫妻二人的心愿,希望他能度過多福、喜慶的一生。」

這答案堪稱完美。綠飛快地看了良多一眼,恰好良多也把視線轉向了綠。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慶多小朋友是更像爸爸還是更像媽媽?」

這個問題也是模擬題集里的,綠暗自思忖著。

良多像往常一樣,停頓了片刻,才開口說話。他的聲音既不低沉,也不高亢,入耳十分舒服。

「我覺得溫和穩重、待人善良的性格像我的太太。」

模擬題集里是有示範答案的,良多卻並沒有照搬,而是用自己的語言做了解答。不過,他參考了猜題集里的答題提示——「少彰顯自我,多讚美伴侶,可以提高面試官的好感度。」

綠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您認為慶多小朋友的缺點是什麼?」

校長問道,視線落在良多的身上。只要沒有點名讓母親回答,提問基本上都是對父親的。

「缺點也在這裡了。性格有點溫暾,輸了也沒太多不甘心。作為父親,這點我感覺還是要有些改變才行。」

良多的回答很流暢,沒有絲毫遲疑。教務主任和校長頻頻點頭,不斷地提問。教務主任的視線一直沒往下看,只在手邊的筆記本上寫了些什麼。

良多穩如泰山地直視著前方。綠用眼角的餘光不時地瞥一眼他的側臉。

模擬題集里寫過,無論是問到長處還是短處,「重要的是根據學校的教育方針來作答」。良多的回答完全符合學校的教學方針——「培養積極上進的孩子」。

綠徹底放心了,那種踏踏實實的安心感,就像是搭上了挪亞方舟。

教務主任和校長交換了一下眼神,各自點點頭。

這是個好兆頭。

校長向慶多問道:

「慶多小朋友,請說出兩個你最喜歡的季節。」

「夏天和冬天。」

慶多的回答沒有絲毫遲疑。面試預演時就有完全一樣的問題。

「今年夏天去哪裡了嗎?」

慶多有一瞬間露出迷茫的神情。綠心想這明明是練習過的問題,是忘記答案了嗎。下一秒,慶多開口回答道:

「……夏天,跟爸爸一起去露營了,還放了風箏。」

聽到這回答,良多的臉上露出笑容。

「爸爸放風箏厲害嗎?」

回答校長的問題時,慶多一臉驕傲。

「可厲害了!」

良多笑容滿面,點了點頭。

其他就是問些在家有沒有幫忙做家務,喜歡吃的食物是什麼,諸如此類。都是預演的時候練習了無數遍的問題,慶多回答起來也毫不含糊。

面試後大家轉移「戰場」去了體育館,目的是讓孩子獨立活動。這就是考試中備受重視的行動觀察環節了。

活動內容是把塑料袋隨意加工成自己構思的形狀,吹得鼓鼓囊囊的,再用摺紙裝飾,做出一個「活物」來。

五十個孩子被分成每五人一組,在體育館開始活動。父母是不允許旁觀的。

不過,光聽說是用塑料袋做個「活物」,綠便猜到了內容,必定是準備的剪刀和膠棒不夠人頭份。這不過是第一次進應試補習學校時,慶多體驗過的行動觀察課題的升級版罷了。

補習學校已經完美地傳授了應對行動觀察的秘訣。孩子要提出一套方案來解決,相互調配不夠的剪刀和膠棒,使用剪刀之類的危險物品時要小心,刀尖是萬萬不能朝向人的,不光自己要留意,看到其他孩子搞出什麼危險動作來也要記著提醒,等等。

應當沒什麼可憂心的,不就是為此才去補習學校折騰了那麼長時間。

綠跟其他送孩子上補習學校的媽媽始終合不來,並不是因為哪些具體的言行舉止,有點說不清、道不明,估摸著是因為所謂的出身吧。綠是在農村一個極其平凡的家庭長大的,她對此已很知足。然而扎堆上補習學校的其他媽媽——不能說全部吧——卻與她有天壤之別。

面試結束後,五十個孩子的父母在學校寬敞的大廳等候。考試為期兩天。第一天考試是五十人一場,考了十場。這已是第二天。能通過的不過一百人左右,也就是十里挑一。放眼全國,這種通過率的小學也屈指可數,是真正的高門檻學校了。

良多正透過窗玻璃眺望著校園。雖說位置在市中心,這校園倒是寬敞得很。

「變樣了嗎?」

看著良多的背影,綠問了一句。她就坐在良多正後方的沙發上。由於面試過於緊張,綠有些疲憊。

「畢竟也過了三十多年了嘛。」

良多微微把臉轉向綠,回答道。他曾經也是這所小學的學生。綠想著,那是自己出生前的事了。她今年才二十九歲。

「不過……」

良多頗有點嘲諷地用下巴點了點校園,回過頭來。

「那時操場可沒這樣的照明設施。看來學校也賺了不少錢吧?」

綠慌忙地責備良多。

「少說兩句……」

綠緊張地環視了一下四周,誰知道哪兒站著學校的人。

良多冷笑了一下,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好不容易才擠出點時間過來,能早一分鐘回去也是好的。

剛看完時間,大廳就響起了孩子們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老師領著孩子們走了過來。終於能從考試中解放出來,一看到父母,孩子們頓時一齊撒開腿,朝著父母的懷抱飛奔而去。

「在座的各位家長,今天的考試到此結束。請大家回程一路小心。」

領路的女老師行了一禮。

「今天謝謝您了。」

彷彿接收到了某種指令,近百人的家長們齊刷刷地低頭致謝。

領路老師的身影消失的同時,大廳頓時熱鬧起來。

「開心嗎?」

綠抱緊慶多問道。

「嗯。」

慶多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回答道。綠真切地感受到上補習學校的成效。正因為花了許多時間,在慶多的小身體里培養出了這種能力,才沒有讓他承受巨大的負擔。雖說也有不少令人不快的事,但總算能給自己一個交代:送去補習還是對的。

「慶多。」

良多叫住慶多。

「沒有跟爸爸去過露營吧?」

「嗯。」

慶多依舊滿臉天真無邪地回答道。

「那為什麼要那麼說呢?」

良多的話語里並沒有責怪的語氣,似乎覺得頗為有趣。

「補習學校的老師讓我們這麼說的。」

聽到這回答,良多呼出一口氣。

「哦,這樣啊。這補習學校真是了不得啊。」

良多帶著點嘲諷的語氣說道。他一邊摸著慶多的頭,一邊輕聲笑了起來。

綠壓低聲音對慶多說:

「對哦,可了不得哦。還說了『最喜歡的是媽媽親手做的蛋包飯』呢。」

綠和慶多就像密謀了什麼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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