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案 雨中的木乃伊

在不幸的源頭,總有一樁意外。

——讓·波德里亞

「秦爸爸,我真是服了你了,要不要這麼靈驗?」韓亮一打方向,把車頭對準開往高速路口的大路,說,「咱們可是好些天都沒有休息好了!這時候再來命案,是不是得要了我們全組人的小命啊?」

「別啊,我的小命硬得很。」大寶舔著嘴唇,說,「出勘現場,不長痔瘡!」

我把剛剛掛斷的手機揣到口袋裡,尷尬地撓撓頭,說:「說啥也沒用,不如抓緊時間在車上睡一覺。等我們到了,韓亮不用去現場了,就在車裡對付一下。這不一定是命案,不一定。」

「求你了。」林濤說,「你可就閉嘴吧,你還不知道你的烏鴉嘴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嗎?」

作為省廳的現場勘查員,最大的本事,就是可以隨時隨地在任何姿勢下睡著。雖然剛才大家還在吐槽我的烏鴉嘴,但是在十分鐘之內,除了韓亮,其他人基本都進入了夢鄉。確實,這幾天的連續作戰,讓全組的人都疲憊不堪。

矇矓中,我還在回味著剛才的電話。

電話是彬源市公安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趙關強打來的,語氣充滿了驚訝。彬源市和咱龍番市並不很遠,所以天氣狀況也是非常相仿的。我們昨天夜裡參加審訊、對傳銷窩點進行搜查,一直忙到了清晨。在清晨時分,龍番市開始下雨了。和龍番差不多,彬源市也在凌晨時分開始下雨了。

在彬源市郊區,有一塊土地被政府徵用,正在進行拆遷作業。拆遷場附近的工人在發現凌晨開始降雨之後,為了保護拆遷儀器,到拆遷場對大型設備進行遮蓋雨布作業。另外一些比較沉重的小設備,為了不用拖回工人居住地,工人們便在拆遷場尋找可以擋風遮雨的地方。拆遷場的角落裡,還矗立著一個電線杆子,電線杆的下面,放置著一個半人多高的類似變電箱的鐵箱子。鐵箱子的門是在外面用插銷插上的,好在並沒有上鎖。於是工人們準備把小設備藏在變電箱里避雨。

可沒想到,當工人們打開銹跡斑斑的門插銷,拉開左右雙開的鐵門時,被嚇得半死。這根本就不是什麼變電箱,也沒有變電設備,而是一個空蕩蕩的鐵箱子,裡面躺著一具皺巴巴、黃褐色的人的屍體。

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的工人們,趕緊撥打了報警電話。派出所民警抵達現場並確證了現場情況後,電話通知了刑警隊,刑警隊在天蒙蒙亮的時候趕到了現場。

此時,天降大雨,穿著警用雨衣的法醫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了現場附近,只是看了一眼箱子里的屍體,大感驚訝,趕緊向省公安廳指揮中心進行了彙報。廳指揮中心一邊向我處傳達指令,一邊要求趙局長直接和我聯繫。

連法醫們都大感驚訝的情況是,在這大雨天里,居然發現了一具乾屍。

如果說在新疆等地區看到乾屍不稀奇的話,那麼在我們這等長江中下游的地區看見乾屍就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了。在我的印象里,除了在南江市公安局標本室里看見過一具乾屍標本外,還真是沒再見過了。

迷迷糊糊中,我腦海里飄出了乾屍的模樣,然後昏昏沉沉睡著了。

在大雨中,我們的勘查車翻過了泥濘的小路到達了事發的拆遷場。我們坐在勘查車裡,透過雨刮器刮乾淨的玻璃,看到在拆遷場里有幾十名警察穿著雨衣、膠鞋,正在進行外圍搜索。

整個拆遷場,幾乎全都是黃土的地面,此時經過大雨的沖刷,不僅僅泥濘難行,而且到處都是黃水橫流。雨點劇烈地撞擊在車頂,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我們頓時愣了,不知道怎麼才能下車。

林濤心疼地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說:「老秦,你不是號稱喜歡下雨天出現場嗎?不是說涼快嗎?我看這個現場,就是淹不死你,也得淋死你。」

「淋死怎麼死?」我一邊在車裡找塑料鞋套,一邊說,「沒這種死法。」

突然,我們的車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車外的雨聲更大了,甚至近在咫尺都聽不清對方說的話。

打開車門的是一個穿著警用雨衣的人,連體帽的帽檐壓得低低的,雨水從帽檐的邊沿滴落下來,遮住了此人的面貌。我低頭仔細一看,原來是彬源市公安局的法醫室主任陶俊。陶法醫雙手拎著兩個大塑料袋,腋下還夾著一個黑包。

「秦科長、林科長。」陶法醫把上半身探進車裡說,「這是雨衣和膠鞋,你們換上吧。」

林濤像是遇見了救星,一把拿過塑料袋,換下自己心愛的皮鞋,說:「老秦,能不能向師父彙報一下,給我們也配備一些雨天勘查的裝備?」

我無奈地搖搖頭,和大家一起穿好雨衣和膠鞋,走下車去。

車下原來比看到的情況更糟糕,現場的黃泥地很鬆散,我們不僅一步一滑,而且一步一陷。現場案發的那個鐵箱子距離我們所在的警戒帶邊其實只有一百多米,但是我們卻走了五六分鐘才走到。

派出所民警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大塊的雨布,搭成了一個大帳篷,把鐵箱子和鐵箱子旁邊的土地都給保護了起來。我們幾個人鑽進了帳篷,林濤首先趴在了地上,我知道他的職業習慣就是首先對現場地面進行觀察。這樣的泥巴地,是最容易留下立體足跡的。

「行了吧。」我一把把林濤拽了起來,指了指箱子里,說,「你看看那屍體,陳年舊案了。」

「哦。」林濤探頭看了看屍體,又開始研究起鐵箱的大門了。

屍體的身高應該不高,屍長只有一米五幾。他呈現坐姿,靠在鐵箱子的一側。全身只穿了一條男式的內褲和一條男式大褲衩,沒有鞋子。雖然屍體的毛髮已經脫落了,屍體也高度萎縮了,但是還是能看得出,這是一具男屍。全身皮膚都呈灰褐色和黃褐色,像樹皮一樣乾枯、萎縮,裹在屍體外面。整個屍體顯得非常乾枯瘦小,那屍體的大腿最粗的部分,大概只有正常人的手腕粗細。死者仰面朝天,下頜張開著,露出黑洞洞的口腔。既然是一個一米五幾的男性,結合他的腳長以及隱約可辨的面容,死者是一個小孩子的可能性會比較大。

這個場景在電影《木乃伊》里經常看到。

「現場就是這麼簡單。」趙關強局長此時也鑽進了帳篷,說,「這裡在一個月前還是一個算是比較繁華的小鎮。政府的征地令下來後,迅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此時已經是一個殘破的空場地了。」

「繁華?」林濤說,「你看,原來是繁華的,不可能藏屍啊,肯定是在一個月之內移動屍體到這裡來的!地面還是要看啊。」

說完,林濤又趴在了地上。

我再次把林濤拽起來說:「你看看那屍體,屍體旁邊的輪廓痕迹,顯然是坐在鐵箱子里存放了很久,才會留下那樣的痕迹。」

屍體上覆蓋了很多灰,屍體周圍有一圈灰塵的輪廓。說明這具屍體放置在這裡,保持坐姿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並不是一個月內移屍至此的狀況。

「哦。」林濤又看了眼屍體,繼續看鐵箱門。

「我看過一個美劇,好像在醫學院被福爾馬林浸泡的屍體,就是這種乾枯的黃褐色的樣子。」程子硯躲在韓亮的身後說,「看起來挺嚇人的。」

「巨人觀、屍蠟化那麼嚇人、那麼臭,你都不怕,這乾屍你還怕?乾屍沒味道好嗎?」大寶嬉笑道。

「那叫氣味,不叫味道。」我戴上手套,捏了捏屍體的胳膊,說,「福爾馬林泡的屍體標本和乾屍是有區別的。這一具,確實是乾屍。」

「嘿,好在是乾屍,我最怕福爾馬林泡的屍體了。」大寶說,「在醫學院,我上解剖課最認真了,每次操作課都是我離屍體最近。現在吧,我的面部表情不豐富,都不太會笑,就是因為被福爾馬林熏的。」

我和韓亮哈哈大笑起來,林濤、陳詩羽和程子硯則一臉蒙。

我突然感覺不妥,左右看看,還好沒有圍觀群眾能看到帳篷里,放心地解釋說:「哦,大寶說了個冷笑話而已。福爾馬林是可以固定軟組織的液體,而且有揮發性。大寶,按你這麼說,病理科的醫生都不會笑嘍?」

「乾屍?我們以前是不是沒見過?和屍體標本有什麼區別嗎?」程子硯很好學,對從來沒有見到過的乾屍雖然害怕,但還是很好奇。所以,她繼續躲在韓亮的身後一邊看一邊問。

「屍體標本有福爾馬林的氣味,而且濕漉漉的。但是乾屍則不同了,你看,這屍體全身嚴重脫水、乾燥、萎縮才會成這樣。」我頓了頓,繼續科普道,「晚期屍體現象會分為毀壞型屍體現象和保存型屍體現象,我們最為常見的是毀壞型屍體現象,比如,屍體腐敗到巨人觀再到白骨化,又或是發霉的屍體,叫作霉屍。保存型屍體現象主要有四種,我們至少見過兩種了,就是屍蠟化和泥炭鞣屍。」

「啊,泥炭鞣屍就是上次龍番市濕地公園的那個 。」程子硯怯生生地說。

我點點頭說:「還有兩種屍體現象比較少見,至少在我們長江中下游地區很少見,就是乾屍和浸軟。」

「在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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