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 河畔女屍

恐懼大都因為無知與不確定感而產生。

——戴爾·卡耐基

春天的下午,陽光照進辦公室,暖洋洋的,讓人直打瞌睡。

辦公室里的各位都在忙著自己手頭上的事情,我抱著一本信訪核查卷宗,怎麼也打不起精神。林濤在看一則「錯案」的報道,邊看邊低聲讀著網友們對警方的譴責。陳詩羽抱著閔建雄老師的《命案現場行為分析》吃力地學習。韓亮忙裡偷閒地玩著他的貪吃蛇。大寶倒好,看起來是在法醫論壇看帖子,但總能間斷地聽見他的鼾聲。

省廳的勘查組雖然每年出差時間佔一半以上,但是剩餘的時間也是要正常坐班的。過完年之後的兩三個月,省廳勘查一組似乎進入了工作的「淡季」,連續半個多月沒有出差,實在是很難得的平靜。

「明明辦案沒有絲毫瑕疵,卻要查這麼厚一本信訪卷宗。」我心裡暗暗想著。看著一沓沓基層法醫被紀委、督察部門調查的報告,我暗自替同行們委屈。不過轉念一想,相比林濤讀的那起被宣判無罪的案件里的辦案人員,他們算是好得多了。

本著「疑罪從無」的精神,近年省內有幾起已決案件,因為當事人申訴而被提起重審,甚至有案件被再判無罪。這樣的案件被稱為「錯案」,會被媒體廣泛關注,當地的刑偵部門也會被譴責。

我們也參與會診了幾起案件,但是因為當年的技術有限,現場果真是沒有什麼有力的證據。雖然刑偵人員、技術人員都能夠在內心確認案件辦理無誤,但是在法律的層面上,這些案件的證據鏈 是不夠完善的。基層的刑偵人員願意尊重法律的精神,但也很害怕面對外界的指責。畢竟,很多人並不知道「法律意義上的無罪」不等於「事實意義上的無罪」。媒體一旦報道,總是把「法律意義上無罪」的犯罪嫌疑人說成「事實意義上無罪」的無辜群眾。他們不關心案件的核心爭議點,更關心警方究竟有沒有「刑訊逼供」。

「這案子不就是我們年前會診的那個嗎?」林濤說,「我覺得證據足以定罪。」

「你覺得有啥用?」我笑了笑說。

「殺了人被判無罪,出來還這麼囂張。」林濤恨恨地說。

「既然法院都不認定他是兇手,咱也不能亂說。」我說,「這是法律人的精神。」

「那就讓他這樣逍遙法外了?」大寶停下鼾聲說。

「這些事兒啊,對我們是一個警醒。」我說,「一來,要更加努力提升能力,保證每起案件都能尋找到關鍵物證去證明犯罪。二來,對每起案件的證據都要從多方面考量,一定要有完善的證據鏈,而不能僅僅關注孤證 。」

「別價,您恁!」大寶學京腔學得捉襟見肘,「可別給我們上課了,我們就是覺得讓兇手鑽空子逃脫了法律制裁,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翻了翻手上的卷宗,笑著搖了搖頭,說:「咱們要相信,人在做,天在看。」

「什麼天在看?做好你們的工作,把法網織牢了才是正事兒,還相信什麼天譴嗎?你們就是替天行道的人!」師父推門走了進來,手裡拿了一個文件夾。

師父一般不會輕易到我們辦公室里查崗的,最常見的原因就是有突發的特大案件,甚至在電話里都不好完全表述的,師父才會親自下樓到勘查組裡布置任務。

這時候看到師父,我的心裡自然一驚,心想,估計晚上又不能回家和兒子共進晚餐了。心裡這樣想著,我還是嬉皮笑臉地站了起來,說:「師父,您下次聽聲兒能不能聽全了?我剛才還在教育他們努力提升自身業務素質,培養打攻堅戰的能力呢。」

「別貧。」師父說,「今天來宣布一個政治部的通知。」

「提拔我嗎?」我仍一臉嬉笑地說,「我可不想當領導。」

「想什麼呢?」師父白了我一眼,正色道,「為了能夠與時俱進,拓展省廳勘查組的業務專業,特決定在全省範圍內組織遴選工作,遴選圖偵 專業技術民警一名。經過筆試、面試、考核、公示等組織環節,龍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民警程子硯以總分第一名入選。接此通知後,龍番市公安局、省廳刑警總隊即刻為該民警辦理轉職手續,即刻報到參與工作。特此通知。」

念完通知後,師父合起文件夾,靜靜地站在那裡。

我們幾個都很意外,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回過神來。我回頭環視了一眼,大寶一臉驚愕,韓亮漠不關心,陳詩羽有幾分不安的神色,倒是林濤的表情看起來絲毫沒有波瀾。看來這一次遴選,只有林濤這個傢伙是事先了解的,畢竟他們專業對口。

程子硯我們都認識的,和龍番市局合作辦過的那麼多案子里,經常可以看到程子硯的身影。可是程子硯每次出現都是以痕迹檢驗員的身份出現的,居然以圖偵專業的身份被遴選過來,倒是讓人有些意外。不過,因為警力有限,基層痕迹檢驗技術員通常都是「萬金油」,不僅僅要承擔痕迹檢驗的分內工作,很多其他的專業,如刑事攝影、圖偵、測謊之類的工作,都要一併承擔。既然程子硯是一個有圖偵天賦的痕檢員,我們勘查組裡多一個「萬金油」也絕不是壞事。

不一會兒,辦公室大門外走進一個瘦弱的小姑娘。

小姑娘和陳詩羽差不多年紀,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運動服和乾淨的牛仔褲,她雙手把雙肩包抱在胸口,紅著臉走進了我們的辦公室。程子硯個子不高,瘦瘦的,標準的瓜子臉,唇紅齒白,皮膚白皙,不太長的頭髮在腦後紮成短短高高的馬尾辮。總之,不穿警服的程子硯,還真是給我們眼前一亮的感覺。

「大家好。」程子硯說道,聲音不大。

「歡迎你。」我伸出右手,和程子硯輕輕握了握。

「這兒正好有張空桌子。」大寶每次都是這麼殷勤。喜歡熱鬧的大寶,恨不得不停地進來新人,把勘查小組變成勘查處。

「喲,這次的反應我倒是有些意外啊。」師父笑著說。

「就是,真偏心。」陳詩羽仍然趴在桌上看書說。

我知道,陳詩羽剛到勘查組的時候,我非常抵觸,這筆仇陳詩羽還沒忘。

「當時不就是覺得有女同志,出差不方便嘛。」我尷尬地說,「現在兩名女同志,出差還是開一間標間,不浪費納稅人的錢,又提高工作能力,何樂而不為啊。」

「貧嘴。」陳詩羽撲哧笑了出來。

「可是我們那輛破勘查車只有五座啊,現在咱們六個人了。老秦這體形,坐在後備廂里不知道擠不擠。」韓亮開玩笑道。

「不用不用,我坐後備廂就行了。」程子硯急了,連忙說道。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小程,要不要這麼單純啊。」林濤說,「不過你很快就能適應了,我們這兒沒幾句真話。」

「就是,男人的話別信。」陳詩羽還是看書的姿態。

「這個組織上都考慮過了。」師父說,「你們的車交廳車隊重新安排,現在給你們新配了一輛七座SUV 。」

說完,師父把一把車鑰匙扔在韓亮的桌子上。

「哇,有新車開了。」韓亮拿過鑰匙看了看,「這什麼牌子的車?咋沒見過?」

「你只認識寶馬、賓士吧!有車就不錯了,還想挑嗎?」師父瞪了韓亮一眼說。

「師父來就這事兒吧?」我說,「還以為有案子,嚇了一跳呢。沒事兒了,程子硯妹妹我們會給她安排好一切的。」

「你晚上請客吃飯吧。」韓亮對我說。

「不行,我和我兒子約過了,晚上和他共進晚餐。」我捂了捂錢包。

「你兒子才三歲!」大寶抗議道。

「誰說沒案子的?」師父居然不知從哪兒又拿出個文件夾,說,「早晨青鄉發生了一起命案,給我們省廳報了信息。雖然沒有要求我們趕往支援,但我看你們最近挺閑的,所以你們去一趟吧,確保證據體系沒有紕漏。」

「好啊!出勘現場,不長痔瘡!」大寶一蹦三尺高。

「嘿,真的是你親爹嗎?」韓亮一邊駕車,一邊和副駕駛上的陳詩羽說,「這也叫新車?五年十萬公里的老頭子了,淘汰給我們做勘查車?」

「我爸什麼時候說是新車了?你自己想的吧。」陳詩羽撐著腦袋說。

「有車就不錯了。」我說,「現在公車改革那麼嚴格,公車是全民監督啊,能換輛七座車,師父肯定是儘力了。」

「回頭我來買輛七座SUV,私車公用沒人說了吧。」韓亮憤憤道。

「你的私車不能改造,就不能裝備發電機、強光燈什麼的勘查設備,所以沒法具備勘查車的功能。」我說,「不過SUV倒是坐著很爽,視野也很好。」

「也是,比我的TT 強多了,回頭我還是換一輛。」韓亮說。

「小程,聽說你妹妹是什麼神秘組織里的?」大寶坐在最後一排,趴在中排靠背上問。

坐在林濤身邊的程子硯顯然是在想什麼心事,被大寶這冷不丁一問,嚇了一跳,說:「啊,哦,是的,子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