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變成一顆南瓜子

流浪的少女在晨曦籠罩的荒野上,相遇了一個草棚子,她飛奔而去,她多麼希望草棚里有一張床在溫暖地卧著,在等著。

小小的草棚里果然有一張床。

她顧不得床上厚積的灰塵,重重地把自己扔到床上。「咯吱——咔咔——嘎嘎——嚓嚓——」床毫不猶豫地散架了。少女撐開沉重的眼皮,沮喪地坐在地上,打量著草棚子。她決定在這個荒野的草棚子里住下來,她走得好累好累。究竟有多少時間沒有享受過屋頂下的睡眠了,她都快記不清了。

於是她開始動手整理草棚子里的東西。「咯吱——咔咔——嘎嘎——嚓嚓——」草棚子發出了這樣的聲音。少女慌亂地跑出來,草棚子哼哼著,歪歪斜斜地,慢悠悠地伏到地上。灰塵氣勢洶洶地騰起、糾纏、旋轉、飛舞,然後停歇或者散去,霉味布滿了空氣。

少女啜泣起來。

太陽紅紅的臉膛圓圓地倚在天邊。

這時,草棚子邊上一片寸草不生的地里,突然響起「沙沙——唰唰——呼呼——嘩嘩——」的聲音,這聲音讓少女一下子停住了悲傷。她睜大了長睫毛覆蓋著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地里。

隨著「沙沙——唰唰——呼呼——嘩嘩——」的聲音,地里齊齊地冒出了一片綠色的苗苗,探頭探腦。接著,這成百上千株苗苗同時往上躥,躥到二十厘米高的地方,它們又一齊往太陽的方向卧倒,藤蔓不斷地伸展,葉子不斷地變大。藤纏著藤,葉疊著葉,地里彷彿涌動著層層疊疊綠色的波浪。突然,聲音停住了,波浪平靜了。少女這才看清楚,滿地都是南瓜藤。「嘩啦啦——呀呀呀——嘩啦啦——呀呀呀——」輕快跳躍的聲音在南瓜地的上方彈奏起來。南瓜藤上同時冒出了許許多多的蓓蕾,蓓蕾一圈圈變大,接著吐出一抹抹金黃。金黃越來越多,綠色的海洋里綻放出無數大朵大朵的花。「叮咚咚——咚咚鏘——啊啊啊——啊啊啊——」花兒凋謝,藤上掛起了一個個小小的南瓜。南瓜開始呼呼地長大。

少女幾乎停住了呼吸,她滿臉通紅,嘴巴微張著。

「砰砰砰——嗖嗖嗖——砰砰砰——嗖嗖嗖——」南瓜長到拳頭那麼大的時候,它們彷彿約好了似的,一起從藤上墜落。落到地上,就不見了蹤影。少女正可惜著,地中央卻慢慢鼓起了一樣東西,那東西越來越大,越來越高,啊,是一個南瓜。隨著這個南瓜的長大,南瓜藤開始枯萎,收縮,消失。當南瓜長到有兩層樓那麼高的時候,這片剛才還是綠浪滾滾的南瓜地,已是寸草不生。

黑色的泥土,在太陽底下,沉默無語。

「咿呀呀——咿呀呀——沙啦啦——沙啦啦——」碧綠的巨大的南瓜,開始變顏色了,碧綠、淡綠、草綠、嫩黃、鵝黃、金黃。少女站在通體金黃的巨大的南瓜面前,仰著頭張大了嘴巴。

「你幹嗎把嘴巴張得那麼大呢?」南瓜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一扇窗,窗子里探出了一個金色鬈髮的小腦袋瓜兒,微微歪著,白皙的臉龐上寫著調皮。

少女嚇了一跳,往後蹦了兩步,當她看清楚南瓜窗子里是一張漂亮女孩的臉時,她就安靜了。

「我只是覺得太神奇,太不可思議了。」少女說。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這樣的事情每天發生一次。我的南瓜房子,早上迎著太陽變大,晚上跟著月亮變小,小到泥土裡,第二天又迎著太陽長大。天天都是這樣的,所以,你一點兒都不用奇怪呀。」

「南瓜房子變小了,你怎麼辦呢?」

「我也一起跟著變小哇。」

「哦……」

她們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可是卻一見如故,好像在很多很多年前,或者是上輩子,就已經熟識了。於是她們開始沒完沒了地說話。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名字?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裡去。這樣吧,你就叫我哪哪好了。」少女的語氣里,流動著幾分憂傷幾分自嘲。

南瓜女孩說:「哪哪?很棒的名字喲,我喜歡!我呢,我是一個可憐的南瓜小女妖,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來到這個世界,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離開,那麼,以後你就叫我什什好了。」

「你知道,我原來有多麼寂寞嗎?在這片荒野里,我總是一個人自言自語。所以,遇上你,真好哇。」什什說。

「我也是。」

「那麼,我們兩個就是好朋友了。」什什站在南瓜房子最末一級台階上,哪哪走上去,她們深深地擁抱了一下。

「我想邀請你進我家坐坐,可以嗎?」什什微笑著問。

「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主意了。」

走上台階,跨過門檻,哪哪進入了一個金黃的世界。金黃的窗帘,金黃的地毯,金黃的壁爐,金黃的沙發,金黃的餐桌,金黃的客廳,金黃的廚房,樓上,是金黃的卧室,卧室里,一張金黃的大床,上面鋪著金黃色花朵的床單和金黃色的厚被子。哪哪一看見這張金黃色的床,她就被深深地誘惑了。她一步步靠近,一步一步靠近,她走到床邊,半蹲下來,用雙手摩挲著床單,然後她把臉蛋貼在軟軟的被子上,長長地吸了口氣,一股成熟的南瓜獨有的香味充滿了她小小的胸膛。

此時此刻,她多想撲到床上,用這床金黃色的一看就知道無比溫暖舒服的被子裹著,美美地睡上一覺。於是她情不自禁地站起來,往床上爬去。

「哪哪,你幹什麼?」

「哦,我想——我突然想睡一覺。」

「那可不行。這樣子,好像不太有修養喲。」什什半開玩笑地說。

哪哪的臉迅速紅了一下。

什什拉起她的手,飛快地離開了卧室,帶她參觀了儲藏室。儲藏室在頂樓,有兩間,一間大,一間小。大的儲藏室里堆滿了西瓜一樣大的南瓜子,什什說:「這些是我的主要食物。外出的時候,也需要它們。」另外一間只有一顆南瓜子,這是哪哪悄悄看到的。

哪哪問:「這顆南瓜子的顏色怎麼是藍的呢?」

什什說:「是呀,我也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哪哪想,她只是不想說罷了。

後來她們在沙發上坐下來,沙發很柔軟,也很溫暖。哪哪的睡意又上來了,她想,不能睡在床上,在沙發上蜷一會兒,也是好的呀。可是她剛想把身子歪下來,便聽見什什說:「哪哪,我們去散散步吧。」

哪哪只得起來,她邊往外走邊想,這算不算逐客令呢,應該不算吧?

「你等我一下。」什什說。

什什抱出來一顆南瓜子,放在台階前面的地上,跑回去又抱來一顆。只見她先踩在第一顆南瓜子上,然後彎腰把第二顆南瓜子放在前面的地上,輕輕巧巧地往前踩上去。接著轉身捧起身後的南瓜子,又往前面放了一步。兩顆南瓜子交替著往前,南瓜女孩就這樣在南瓜子上一蹦一蹦地前進。

哪哪覺得十分奇怪。

原來,什什的雙腳是不可以接觸地面的。要是不小心接觸了地面,那麼,她就會被地下的南瓜藤緊緊纏繞著拉到地下,再也上不來。什什一邊以這樣的方式和哪哪散步,一邊幽幽地講著往事。

南瓜房裡曾經住著她的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姐姐,在之前當然還住著祖母、祖父、曾祖母、曾祖父,只是什什沒有見過。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什什還很小。姐姐坐在門檻上看風景,看到了一隻藍色的鳳蝶,姐姐被藍蝶吸引著,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走下了南瓜房的台階。地下突然伸出了幾根南瓜藤……哥哥撲了上去……媽媽連忙去拉……爸爸也上去了……當什什回過神的時候,南瓜房前的台階下,一片安靜,幾根藤正「噝噝」地抽回土裡。

「他們哪裡去了?」

「也許還在地下吧。」

「原來你也很可憐喲。」

哪哪說:「讓我來幫你吧。」哪哪捧起南瓜子,她鋪好一步,什什就往前跳一下。「你真好!」什什說。

「我們之間還用得著客氣嗎?」哪哪說。

她們一直來到了河邊,兩個人坐在南瓜子上,看河裡的魚兒游來游去。看夠了,又用這樣的方式,哪哪把什什送回南瓜房子。

太陽紅紅的臉龐倚在了天的另一邊。

哪哪臉上的興奮和喜悅漸漸退去,她害怕每一個夜晚的到來。因為無邊的黑暗和露水總是伴著她走出一個噩夢又走進另一個噩夢。

雖然她一直在流浪,雖然流浪的生活是這麼自由自在,可是哪哪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熱切地期盼,能找到一個房子,一個能結束她的流浪生活的房子,在她入睡的時候,能有一片遮得了風擋得住雨的屋頂撐著。只要這樣,她就滿足了。

什什看著一秒秒沉默下去的哪哪問:「你怎麼了?」

「黑夜又來了。」

「我喜歡黑夜。因為我可以蜷在暖和的床上,安穩地睡去。你為什麼不喜歡呢?」

「因為我沒有像你一樣暖和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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