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秦朝的鐵鍋出土了。
他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確實令人吃驚:幾千年的鐵鍋非但不腐爛,而且沒有一點兒生鏽的痕迹;掀開厚重的鍋蓋,隨即飄出好聞的麥香,裡面竟躺了一隻餅,一隻正烙到一半的餅,呈現著淡淡的金黃和軟和的質地。
真的是秦朝的鐵鍋嗎?
沒錯,就是真的。一個又一個的文物專家都進行周密的考證了,沒錯,就是秦朝的鐵鍋。是一口雙耳鐵鍋,雙耳上,雕著不同的圖案。這圖案,所有的專家都破解不出是什麼意思。
這口鍋太值得研究了。文物專家們一個個雙眼閃亮,極度興奮。
他被放進博物館的玻璃展櫃里,博物館的門檻差不多被慕名而來的人們踩平。展櫃前的腦袋,無時無刻不是黑壓壓咋呼呼的,嘖嘖稱奇的聲音,充滿了整個大廳。
其中有個女子,棉布長裙,平底布鞋,長長的烏髮垂到腰際。腦後一柄翠綠的簪子,細細的流蘇輕搖相碰,發出軟軟、脆脆的聲響。圓潤的鵝蛋臉,時隱時現一抹清麗的微笑,她莫名地覺得,這口鍋不眼生。
可曾在老家見過?她想,哦,應該不是吧。
是在哪裡見過。
某一個深夜。
秦朝的鐵鍋在玻璃展櫃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呼出一口長長的氣,醒過來。
「這一覺睡得很不短哪。」他自言自語,「這是在什麼地方呢,看起來很不熟悉呀。」這時他的身體碰到了展櫃的壁,生硬而冰冷的感覺讓他怪不舒服,於是他賭氣似的用身體不停地撞擊圍著他的這個透明的傢伙。
「噹噹當……」
「丁零零……」急促而刺耳的警報聲響起,一群人立即趕到現場。
「竊賊呢?」
「竊賊呢?」
「…………」
惺忪的睡眼,慌亂的神態,受了驚的語氣,讓秦朝的鐵鍋笑出聲來。「咯咯噹當咯咯噹——」
「是誰?是誰的聲音?」一位板寸頭的博物館管理員大聲問道。
「我呀,是我,就是我,一口鐵鍋。」
「啊——」所有在場的嘴巴都成了「O」形。
不一會兒,文物專家們一個接著一個趕來了。
「我要出去,我有急事,別耽擱我!」鐵鍋不停地嚷嚷。
「你要出去,就得回答我們三個問題。」面對一口會說話的鐵鍋,專家們顯得相當冷靜,既沒有目瞪口呆,也沒有大驚失色,雖然他們的內心是如此激動和興奮。
「你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嗎?」一個專家首先提問。
「不知道。我只知道睡了長長的一覺,這一覺有多長呢?我當然說不清楚。我現在被困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傢伙里,是你們這些看起來怪模怪樣的人乾的吧?」鐵鍋不滿地回答。
「一口鐵鍋為什麼會說話?」
「說話嘛,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只是大部分時候,我們都懶得說話。我看你們這裡有不少的罈罈罐罐,都有些歲數的樣子。他們也會說話呀,都藏著幾百幾千年的故事,只是懶得說罷了。我們喜歡思考,喜歡回憶以前的點點滴滴。沉默,沉默是我們的生活方式。至於我,為什麼要開口說話呢,因為我要出去,我有急事。」
「你是一口秦朝的鐵鍋,距今有三千多年,為什麼你不生鏽?」
「我真不想回答你們這麼多愚蠢的問題。」鐵鍋說。
「如果想出去,你不妨回答一下。」
「我為什麼不生鏽呢?因為我在等我的主人淡玉。哦,那隻餅,那隻餅哪裡去了?那是淡玉烙到一半的餅啊。我一直在等待,一直在思念,一直在困惑,怎麼有時間生鏽呢?」
專家雖然弄不清楚「等待」和「生鏽」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但是三個問題已經問完了,是否要兌現諾言?
真的放這口鐵鍋出去?可是,他太有研究價值了,他太值錢了,放出去,是不是巨大的損失?
但是不放出去,堂堂的專家們在一口鐵鍋面前失信,難道不也是巨大的損失?
所有的文物專家們都皺著眉頭猶豫著。
「我要出去,快放我出去!」鐵鍋很生氣地叫道,「再不放,別怪我放下一口鐵鍋尊貴的矜持,破口大罵。」
「外面很危險,我們誠懇地建議你待在這裡。」終於有位專家開口了。
「我要出去。」
「非出去不可?」
「我要快些出去尋找我的主人淡玉,你們還不明白嗎?」鐵鍋煩躁得在玻璃展櫃里「砰砰砰」跳起來。
「幾千年了,你的主人早就死了,你怎麼可能找得到?」另一位專家笑著說。
「我認為找得到,就找得到。再不放我出去,那麼,我會拚命地撞擊,直到撞碎自己。」
最後的結果是,人們統一了意見,放這口秦朝的鐵鍋出去,當然,得派幾個人悄悄地跟蹤,隨時保護。
鐵鍋「砰砰砰」從博物館裡跳出去,鍋蓋「鏘鏘鏘」一路伴奏,天剛好亮透了。而此時,那位長發綠簪、棉布長裙的女子,正從夢裡醒來,夢裡一口帶著奇異圖案的雙耳鐵鍋支在某個巷口。
沒錯,和她在博物館裡看到的那口太像了。
唉,不止一次地夢到一口鍋,真是怪有趣的。
她總是做些稀奇古怪的夢,比如,不止一次夢到自己騎著一匹棗紅馬,憂傷地徘徊在一片廢墟上,尋尋覓覓,卻忘了尋覓什麼。
鐵鍋的主人,是一個名叫淡玉的秦朝女子。背著一口鐵鍋,從一座城到另一座城,從一間客棧到另一間客棧,獨自浪跡天涯。
淡玉烙得一手好餅。
每到一座城,找好清雅的客棧後,淡玉便尋一處僻靜的巷口,支起一個小小攤子,開始在雙耳鐵鍋里烙餅。
餅的香味穿過一條又一條巷子,聞香而來的人們,很快會排成一列長長的隊伍。
淡玉一天只烙十九個餅,其中三個是她自己的早、中、晚餐。所以很多人,都沒有機會吃到她烙的餅。他們紛紛要求她多烙一些的時候,淡玉只是微微一笑,然後搖搖頭,再不言語。
如果願意,淡玉是可以發財的,可以買個大房子,選座自己最喜歡的城住下,就不用流浪了。鐵鍋有時候想。
但是她從來只掙點兒住客棧的錢。鐵鍋又微笑著想。
所以鐵鍋伏在淡玉單薄的背上,從一座城流浪到另一座城。他願意一直這樣,直到永遠。
總有少年才俊在淡玉的攤前久久不肯離去。鐵鍋不無憂傷地想過,淡玉遲早有一天會結束這樣的生活,在一座漂亮的大房子里住下,相夫教子,結束背著鐵鍋流浪的生涯。
只要她幸福,鐵鍋這樣自我安慰,就算她永遠不再烙餅,又有什麼值得難過的呢?我是淡玉的鍋,我的雙耳上,左邊寫著「淡」,右邊寫著「玉」,是她親手刻上的。這圖案,只有我們兩個認得。
當鐵鍋正在想這些的時候,淡玉卻突然走了,那時候,鍋里正烙著一個餅……
秦朝的鐵鍋來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眼前的一切瞬間讓他眼花繚亂。
太不可思議了,只是睡了一覺而已嘛,世界變得如此古怪。
然而世界再古怪,也不會分了他尋找淡玉的心。
他「砰砰砰」跳在大街上,鍋蓋「鏘鏘鏘」一路伴奏著。他到哪裡,哪裡便人頭攢動,摩肩接踵。許多東西對著他「嚓嚓」閃亮,他的形象在報紙、網路、電視上,鋪天蓋地地傳播。
一口鐵鍋攪沸了這個古怪的世界。
我,一口鐵鍋,
急匆匆地尋找什麼?
尋找我的主人淡玉,
她有長長的烏髮,你可曾見過?
她穿棉布的長裙,你可曾見過?
她頭上翠玉的簪子,你可曾見過?
她是個特別的女子,你可曾見過?
見到她請一定轉告,
一口鐵鍋等她很久很久,
從未放棄過。
這口秦朝的鐵鍋唱著自編的歌,一日復一日尋找她的主人淡玉。
「你的淡玉早就不在人世間啦。」所有的人都這樣對他說。「讓我做你的主人,如何?」許多瞧著他雙眼發光的人這樣說。
許多日子過去,鐵鍋漸漸地開始相信人們說的話了,他常傷感地蹲在某個巷口,烏黑里慢慢透著藍色。有居心叵測的人想偷偷地佔有他,可是手指頭一觸到,便被燙出大大的水泡。
某一日,一個女子從他身邊走過。她棉布長裙,平底布鞋,長長的烏髮垂到腰際。腦後一柄翠綠的簪子,細細的流蘇輕搖相碰,發出軟軟、脆脆的聲響。
「淡玉!」鐵鍋驚喜地叫道。
「不,我不是淡玉。但我知道,你是那口在尋找主人淡玉的鍋。」女子回頭說道,笑容清麗。
「淡玉——」鐵鍋依舊這樣呼喚。
「我不是淡玉,我叫淡墨,很抱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