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訊問

女總監和護士長們在南丁格爾大樓的四樓都有自己的住處,達爾格里什到達樓梯頂端時,看見大樓西南側翼被一道特製的隔牆從樓梯平台處給分隔了開來。漆著白漆的木製隔牆上開著一張門,它在大小比例和牢固程度上都顯出做得很馬虎,與高高的天花板和橡木鑲邊的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門上的銘牌寫著:「總監寓聽。」有一個門鈴按鈕,但在按響門鈴之前他把走廊的情形作了一番短暫的打量。它與下面的走廊是一樣的,只是鋪了一塊紅地毯。雖然它的顏色已經暗淡,受到了磨損,仍然給這上面空空蕩蕩的一層樓帶來了舒適的感覺。

達爾格里什不聲不響地從一張門走到下一張門。每一張門上都有一張手寫的名字卡片,開了糟插在銅把手上。他看到布魯姆費特護士長佔了緊挨總監寓所的一間。下一間是浴室,它從功能上劃分為三個均等的小間,每一間都有自己的浴缸和盥洗室。插在再下一間門上的卡片上面寫著吉爾榮護士長的名字,接著的兩間是空的。羅爾芙護士長住走廊的北端,緊挨著廚房和雜用間。達爾格里什沒有權力進入任何一間卧室,他試探性地轉動了一下每張門上的把手。正如他所料,都上了鎖。

他按響門鈴之後幾秒鐘總監本人便來為他開了門,他隨著總監走進起居室。房間之大及豪華富麗簡直叫人透不過氣來。它佔據了西南角的整個角塔,是一間巨大的刷了白漆的八角形房間。天花板上點綴著金色和淡藍色的星星圖案,有兩扇巨大的窗戶朝向醫院開著。一面牆排滿了高至天花板的白色書架。達爾格里什本想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走近書架,希望從她的文學趣味來判定泰勒小姐的為人和個性,但他剋制住了自己的魯莽衝動。從他現在站的地方他也能看到那裡既沒有教科書,也沒有裝訂成冊的公文報告或是傾斜成一排一排的文件。這是一間用來居住的房間,不是辦公室。

壁爐里燒著明火,木柴剛剛點燃不久,還在噼叭作響,它還沒有對房間里的空氣產生影響,所以房間里仍是寒冷而沉寂的。女總監在她的灰色套裙上仍披著一件短短的鮮紅的披肩。她已除下頭飾,那巨大的黃色髮捲如同重負一般垂落在她那虛弱而蒼白的頸上。

她生在這樣一個時代是幸運的,他想。這個時代的人們能夠欣賞獨具個性的容貌和身體,人們把這一切全都歸因於骨骼的構造,而不是女性氣質的細微差別。一個世紀以前她會被認為長得丑,甚至是怪誕。但是今天大多數男人會認為她有吸引力,有一些甚至還會認為她長得美。在達爾格里什看來,她是屬於他所見過的女人中長得最美的那一類。

在三個窗子的正中間擺著一張結實的橡木桌子,上面放著一架巨大的黑白望遠鏡,達爾格里什看出這決不是那種業餘愛好者用的玩具,而是一架昂貴的、高檔的工具,它高聳在房間中。總監看見他的眼光落在上面便說道:

「你對天文學感興趣嗎?」

「不是特別感興趣。」

她微笑了。「Lesi leernel deceses pa finism『effraie』?(沉默永恆的太空讓我像蒼鷹一樣作無限的飛翔,不是嗎?)」

「宇宙給我的感覺與其說是恐怖還不如說是不自在,這或許就是我的虛榮心作怪。對於我不僅不懂,而且知道我根本無望懂得,就算弄懂了我也不可能在這方面有什麼發展前景的東西,它們都不能引起我的興趣。」

「那正是吸引我的地方。它是一種逃避現實的方式,甚至可說是一種偷窺癖。我以為被一個不具人格的宇宙所吸引,我不能做任何事去影響它,去控制它,更妙的是,沒有人指望我這樣做;這可以卸下我的責任,可以使個人的問題恢複到它本來的面目。」

她示意達爾格里什走到壁爐前的黑色皮沙發那裡去,沙發前面一張矮桌子上放著一個托盤,裡面有一個咖啡過濾器,熱牛奶,方糖和兩隻杯子。

他坐下之後,微笑著說道:「如果我一心想要沉迷於謙卑或是探究深奧莫測的東西,倒寧可去欣賞一朵報春花,這不要花錢,即刻就能得到樂趣,寓意是一樣深刻的。」

那張多變的嘴在嘲笑他。

「至少你把你的入迷局限在這些危險的哲學思考中,那是辜負了大好時光,要知道,春日無多,只有短短的幾個星期。」

他心想這場對話倒像是一場詞語上的帕凡舞 ,如果不小心的話,只怕我會開始欣賞起它來了;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會下定心來談正事。或者是她在等著我來開這個頭,為什麼不呢?畢竟我是上門來有所求的人,是闖入者。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她突然開口說道:

「真是奇怪她們兩個居然都是無依無靠的女孩,都是孤兒。這倒省去了我許多麻煩。沒有什麼孤寂的雙親要安慰,感謝上帝。佩爾斯護士只有將她一手帶大的祖父母。祖父是一個退了休的礦工。他們過得很窮苦,住在諾丁罕郊外的一所農舍內。他們那裡屬於一個清教主義佔上風的教區。他們聽到孩子的死訊,唯一的反應就是說了句:『這是上帝的意志』。這明明是一個人為的悲劇。卻得到這樣一個回答,真是奇怪。」

「所以你認為佩爾斯護士是死於謀殺?」

「那倒不一定。但是我不會去指責上帝替換了胃導管中的東西。」

「那法倫護士的親屬呢?」

「就我所知,沒有一個。她剛入學被問及最近的親屬時,回答說她是一個孤兒,沒有一個血親在世了。也沒有理由去盤問這件事,這也許是真的。但是她的死明天就會見報,如果有什麼親屬或朋友的話,無疑我們會聽到他們的回應的。我想你已經和學生們談過話了?」

「我把她們叫攏來已經作過初步談話了。我是在示範室見她們的。這樣可以為我了解這個案件提供一個背景。她們都同意留指紋,現在正在做。昨天夜裡和今天早上凡是在南丁格爾大樓待過的人,每一個人我都要他們的指紋,如果說僅僅只是為了要排除嫌疑也要這樣做。當然我還要分別和每一個人談話。但是我很高興能夠有機會第一個見到你。畢竟護士法倫死的時候你是在阿姆斯特丹,這就意味著對於我來說有一個人的嫌疑要小一些。」

他很吃驚地看到她握住咖啡壺把手的指關節變白了,她的臉變紅了。她閉上雙眼,他想他聽到了她的一聲嘆息。他注意到她有點兒張皇失措。他所說的話在一個具有她這樣智力的的女人聽來必定是再明確不過了。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費腦筋去說這番話。如果第二樁死亡是謀殺,那麼一個人在昨天晚上和深夜這一整段時間裡,他都有不在現場的證據,此人必定可以免除嫌疑。她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吃驚,說道:

「對不起,我必定顯得有些遲鈍。當一個人知道無論如何他自己是清白的,他被排除在嫌疑範圍之外時,會感到鬆了一大口氣,我知道這樣做是愚蠢的。或許這是因為從真正的意義上來說,我們沒有一個人是清白的。一個心理學家可以解釋這一點,我能肯定。但是你就那麼確信嗎?那毒藥,如果是毒藥的話,就不能在法倫買了酒之後的任何時刻給放進威士忌酒瓶里去了?或是另外一瓶放了毒藥的酒替換了她買的那一瓶?那也可能是我於星期二晚上動身去阿姆斯特丹之前就已經做好了的呢?」

「我恐怕你不得不接受你是清白的這一說法了。法倫小姐昨天下午從高街的斯科恩索普酒店買了這瓶特定的威士忌酒,夜裡她死之前喝了第一口酒,而且還只是從酒瓶子里喝的。瓶子現在仍然幾乎是滿的,就我們所知,瓶子里剩下的酒是絕對上乘的威士忌,酒瓶上留下的唯一指印就是法倫自己的。」

「你們的工作進展得倒是挺快。那麼毒藥要麼是在她把熱牛奶倒入玻璃杯子後放進去的,或者是放進白糖里去了?」

「如果她是被毒死的話。我們在沒拿到驗屍報告之前還不能確定什麼,或許甚至拿到驗屍報告之後也不能。白糖正在化驗,但那真的只是走形式罷了。大多數的學生在沏早茶時都從那個碗里取了一些白糖,至少有兩個女孩已經喝了她們的早茶。於是現在留給我們的只有威士忌酒杯和熱檸檬汁了。法倫小姐在做這件事時給人留下一個空子,使得自己很容易成為一個殺人兇手下手的對象。很顯然整座南丁格爾大樓的人都知道,法倫如果夜裡不出去,她就會看電視一直看到電視節目完畢。她夜裡睡得不好,從來上床都很遲。電視看完後,她就會回到房裡*服,然後穿著卧室拖鞋和睡衣去三樓的小餐具室,調製夜裡臨睡前要喝的那一杯酒。她把威士忌酒瓶擱在她的房間里,但是她不能在房間里調酒,因為那裡沒有安裝自來水,也沒有加熱的工具。所以她拿著已經倒好了威士忌酒的絕熱平底無腳酒杯去餐具室加入熱檸檬汁,這是她的習慣。食品櫥里放得有檸檬,還有可可,咖啡,巧克力和其它的東西,護士們通常用它們調製她們夜裡喝的飲料。然後她就會把平底酒杯帶回房中把它放在床頭小柜上,自己去洗澡。她洗澡總是很快。她喜歡洗完澡後,趁著身子還熱乎立刻鑽入被中。我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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