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劫匪的平淡和奇襲 外一篇 大海里還有跟錯過了的那條一樣好的魚

磯原的目光茫然地落在手邊,那裡放著一個杯子。抬起頭,祥子正在微笑。他將攤開的地圖折好。

「我沒要續杯啊。」

「免費贈送,免費贈送。」她說道,「哎,那是什麼地圖啊?」

「啊,」磯原下意識地嘆了口氣,「這是客戶住址的地圖。我接下來要去上門道歉。」

「道歉?磯原你不是在搬家公司工作嗎?」她的表情好像在問:搬家公司的工作還包括道歉嗎?

「只要客戶生氣了,搬家公司也得道歉啊。搬家時用的紙箱沒有及時回收啦、搬運方式太粗魯啦,等等。如果是因為我們這邊的不小心而被罵,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可這次完全沒道理。可以說就是找碴兒,冤枉我們。這次搬完後,客戶打電話來投訴說『被爐給碰壞了』。」

「那當然得賠禮道歉吧。」

「但是不管怎麼看,那個被爐都不是搬家時的那個。當初清點時是一個小號的被爐,搬家時似乎也是那個小的。所以那肯定是搬家後買的或者是從哪裡弄來的,故意調包,想要我們拿去修。」

「那可太過分了。」祥子露出一副打心底里同情的表情。

磯原每每看到她這副樣子,都會想起一個做學術研究的朋友說過的一句毫無科學依據的話:「植物十分純真,將它們放在屋子裡,可以得到心理上的安寧。」祥子真是純真啊,他常這樣想。

「只是,武斷地回絕他也會造成問題,所以得先上門調查。就算是他不講道理也不行。做生意就是這樣。」

「磯原,你體格不錯,適合跟客戶周旋打交道,應該很受器重吧。」

可能是因為從小學開始就一門心思練棒球,磯原個子很高,身體也很壯。他一直自認為自己最大的長處就是身體好,可是這身板前兩天也因為感冒而落得卧床不起,令他完全喪失了自信。「果然壓力太大就會生病啊。我還是頭一次去藥店呢。」他感嘆道。

「都過二十五歲了還沒去過藥店,那才奇怪呢。」祥子笑道,「那頭一次去藥店感覺怎麼樣?」

「看到收銀台的人戴著比我還大的口罩,衣服也厚得無法形容,覺得很好笑。」磯原說,「連藥店的人都搞成那樣,讓人還沒吃藥就已經覺得這葯沒什麼作用了。」

「你這想法也真奇怪。」祥子咧開嘴笑著。

「也沒那麼好笑吧。」磯原笑得有些牽強。

「病才剛好,今天就得去生氣的客戶家啊。幾點?」

「約的是四點。」磯原下意識地看了看手錶。還有大概一個小時,可目的地離咖啡店並不是很遠,有二十分鐘就足夠了。

磯原將杯子放到嘴邊,啜了一口咖啡。他的腦子裡閃過一個疑問:為什麼比起店長響野泡的咖啡,他老婆祥子泡的咖啡會好喝那麼多倍呢?或者說,為什麼他泡的就那麼難喝呢?這樣一個人怎麼會想起開咖啡店,這才是個謎。

「啊,磯原你喝啦!你喝了這免費的咖啡,就必須告訴我了。」祥子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嗯?」

「咖啡錢不要了,作為交換,你得告訴我你當初被女朋友甩了的事情。」祥子露齒一笑。那輕盈的笑容就好像女高中生。

「你剛才不是說免費贈送嘛,怎麼突然間又要問什麼前女友的事。」

「你以前不是說過嘛。被從學生時代就開始交往的女朋友甩了後,你悲傷萬分,曾試圖往豬苗代湖裡跳。」

「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那痛苦我好不容易才忘記,你別揭我傷疤啊。對了,我跟祥子姐你說過這事嗎?」

「你第一次來我們店時跟我老公說過。」

磯原的腦子裡浮現出那個喋喋不休的店長的樣子。確實,三年前第一次來這家店時,正是跟女朋友分手不久,他或許跟響野哭訴過。

「是響野哥告訴你的?真是個大嘴巴。」

「就算是討論自己到底有多愛說話,他都能講上兩個小時。」祥子聳聳肩,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想聽聽你從豬苗代湖回來後的事呢。」

「那是誤會,我可沒想投湖自盡,只不過想換換心情才跑去那裡。」

自己到底說沒說過這些話,他已不記得了,但那時的他確實已經失去了平常心,狼狽不堪。那時,面對他為什麼非分手不可的質問,女朋友只是一味重複著「我已經無法再相信你了」、「我們分手吧」。

「也就是說她懷疑你有外遇了?」祥子問。

「好像是她看見我跟另外一個女的走在一起,然後就誤會了。」

「只是這樣?」

「因為我有過前科。」開始交往的第一年,磯原曾經跟一個來看棒球比賽的短期大學女生糾纏過。

「慣犯。」

「才不是呢。從那以後我就對她一心一意了。」

「說得輕鬆。」

「這句話從有著靠嘴皮子吃飯的老公的祥子姐嘴裡說出來,顯得格外有說服力。」

「是吧。」

「可是,是真的。我真沒有外遇。可她就是疑神疑鬼。搞不好是因為我在其他地方太隨便了,那才是真正的理由。」

「隨便?」

「往小了說,比如不管被說多少次出門都不帶手帕啊,也從來沒主動收拾過餐具啊,之類的。」

「那往大了說呢?」

「因為說起來太麻煩,所以一次都沒提過結婚的事。」

「啊,」祥子用力地點點頭,「那確實夠隨便的。」

「我當時太樂觀了,總覺得就算不用努力和忍耐,也可以和她過一輩子。」

「沒有任何理由?」

「沒有任何理由啊。」磯原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確實,他當時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理由的東西。

「背上了外遇的黑鍋,你就沒惱怒嗎,磯原?」

「我當然火了啊。她也失去了冷靜。最後兩個人在互相謾罵中分手。」每當想起這些,他都會變得憂鬱。交往了那麼久,有過那麼多快樂的回憶,為什麼最後卻變成這樣呢?他的心頭湧起一股寂寞。

「你該不會是說了『比你好的女人多的是』這種話吧?」

「嗯。我們都互相說著『跟錯過的那條一樣好的魚在大海里多的是』之類的,好像諺語般的話。」

「聽起來怪傷感的。」

「嗯。」

或許是咖啡喝得太多,一股尿意襲來,磯原站起身朝廁所走去。他打開店內最裡面的那扇門,在馬桶前小便,又回到洗臉池前看著自己的臉。以前從未如此注視過自己的臉,他覺得額頭和面頰上的皺紋很刺眼。

忽然,他想起了三年前跟他分手的她的面龐。這記憶是如此清晰,反而讓他有些困惑。

兩個人同齡,但是她卻一直顯得年長,要強、嘮叨。磯原也知道這是因為她愛操心,有時候反而感到一種踏實。分手的時候,或許壓抑已久的擔驚受怕終於爆發,她十分激動,言辭激烈,磯原也毫不示弱地應戰。結果就是他一個人去了豬苗代湖。

磯原伸出雙手接住龍頭裡流出的水,啪啪地搓著。他發現這裡既沒有紙巾也沒有烘乾機,只得在空中揮舞手掌,將水滴甩開。他感嘆著自己還是沒有帶手帕,真是一點都沒有成長。

從廁所里出來回到吧台時,那裡坐著一個從未見過的男人,正跟祥子打招呼。

「那,你和他的重逢完全是偶然咯?」

站在友里繪旁邊的祥子微笑著,把手裡的咖啡杯輕輕放到她身邊。熱氣輕柔而溫暖地飄蕩。

「嗯。」友里繪點頭,「三年前分手的。沒想到還能再見到。」

「這是偶然呢,還是命運呢。」祥子一邊朝吧台里走,一邊饒有節奏地說。她雖然比友里繪年長,卻讓友里繪覺得似乎在跟同級生說話。

「只是偶然,而且他應該並沒有意識到見到的是我。」

「哎呀,那你的樣子和當初跟他交往時的不一樣了?」

「也不是,」說著,友里繪嘩啦嘩啦地從懷裡的包中掏出一個大口罩,「我當時戴著這個呢,他應該沒注意到。」

「感冒了?」

「藥店的店員得了感冒,還戴著巨大的口罩,真是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了。」友里繪笑道,「因為其他店員的時間排不開,我不得不站到收銀台去。」

穿得比客人還厚,還戴著口罩,從這樣一個店員手裡買葯的客人到底會有什麼樣的心情呢?友里繪覺得很過意不去。

「你立刻就意識到那個人是磯原?」

「最開始沒有。首先我不知道他住在附近。而且,他原本是個從不感冒的人。」他總是驕傲地說自己打棒球練出來了,從來就跟生病無緣。

祥子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確實,看起來是挺結實。」

「嗯。粗心馬虎,毫無細膩可言,所以身體才那麼結實。」

「那現在可是粗心馬虎,毫無細膩可言,而且身體也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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