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亞愛一郎的逃亡

玻璃水晶吊燈發出清脆的叮噹響聲,半晌後,吊燈的搖擺趨於平緩,上頭玻璃綴飾的喃喃私語又花了約三十秒鐘才平息下來。

花子交互望著水晶吊燈和手錶,接著穿過大廳來到廁所門前說道:「親愛的,沒事了。已經不搖了。」沒有回答。

花子敲門,「振作點啊,你該不會頭暈了吧?」

「……我沒昏倒啦。」門板另一頭傳來模糊的聲音,「只是待在裡頭,尿意突然上來了。」

「那就好。真是的,別惹我擔心嘛。」

花子離開廁所門前,打開大廳的電視。

廁所沒多久便傳出沖水聲,太郎一臉爽快地走了出來。「剛才的震度有五吧?」

「才沒那麼大呢,頂多三吧。」

「不,一定有五。」

「是你怕地震,才會覺得搖得很厲害,不可能到五啦。」

「是嗎?」

「你那每次一地震就衝進廁所的習慣也該改一改了吧,很窩囊耶。」

「那是身體反射性地動作,我有什麼辦法?」

這是太郎自小就有的習慣。廁所是住家整體建築當中柱子最多的地方,所以很少會因為地震而垮掉——自從他聽人這麼說過以後,就深信不疑。

電視正在播傍晚的新聞,弗茲國國王——身兼藝術家、高才碩學的托勒密大博士傳出病況好轉,全世界的仰慕者愁容皆為之一掃。接下來是地震快報,這起地震影響範圍極廣,從北海道到東北、關東中部都感受得到,震度規模七級,宮後市最大震度為四級。

「你看,誰說才三級。」太郎說。

「……唔,也對,這次震波波長好像滿長的。」

「我覺得像是還在暈船呢。」

「乾脆來場大地震,把屋頂上的積雪都震下來最好。」

「這麼恐怖的事,你竟然說得這麼輕鬆!」

「可是這雪要是再下下去,我們就得去清屋頂的積雪啦。」

「要是發生把積雪都震得下來的大地震,我的心臟應該也會當場被震停吧。」

電視接著播出天氣預報。這場為各地帶來刷新積雪紀錄的大雪,入夜後似乎依舊不會停止。

「……真是個怪年頭,大雪之後竟然是地震。」太郎說的沒錯。

這個位於北國的地區並不常下雪,積個十公分的雪就算是大雪了,但現在外頭積雪已經超過三十公分,氣象局卻說夜裡仍會持續降雪。

玄關門鈴響了,和雪花一起進門來的是派出所的井增巡查。

井增巡査在玄關拍掉身上的雪,湊近火爐旁。他的眼睛碩大、鼻樑高挺,是個老成穩重、感覺很不錯的人。

「……一切都如常嗎?」井增環顧著大廳說。

「剛才不是發生大地震了嗎?」太郎說。

「地震?我沒注意到呢。」

「很大的地震耶,這盞水晶吊燈都快掉下來了。」

「剛才嗎?」

「嗯,兩、三分鐘前。」

「喔……我正在走路,這因為這樣才沒發現嗎?原來有地震喔……。哎,我真的完全沒感覺呢。」

太郎不由得羨慕起井增的粗神經。換作是他,就算地震當時正在走路,也一定逃不過內心恐懼的重重包圍。對於自己沒感覺到的地震,並增巡查好像完全沒放心上,自顧自問道:「噯,有江先生,今天大概有幾個客人來投宿啊?」

「零個。」

「嗯,也難怪啦,因為這場大雪從前天就開始下了嘛。」

「真是虧大了,打來的電話全是取消訂房的,連正月的預約都沒半個客人,我都快哭了。」

「我成天跑外頭巡邏也很慘啊。這場雪真是整死人了,聽說入夜以後,國道就要封閉了唄。」

「沒關係,反正沒客人,我也不必上街去採買了,路要封就封吧,我已經豁出去了。」

「可是你們玄關不是掛著牌子,寫著『歡迎信亞先生一行』嗎?」井增提醒道。

「雪下得這麼大,人家不會來的啦。」

「這群客人是什麼來頭?」

「我弟弟住在雙宿市,是他幫忙介紹,客人自己打來預約的。」

「那麼算是背景清白的客人嘍?」

「是啊。」

井增露出疑神疑鬼的表情,壓低了嗓門對太郎說:「……其實呢,鄰町發生了殺人命案。」

「命案……?可是新聞什麼都沒報啊?」

「剛剛才發生的事,還沒那麼快上新聞吧。兇手是一名年輕人,叫浮屋章治,他把在大雪中迷路的女子帶進浴室里,想要猥褻人家,因為女子大喊大叫,兇手便掐住她的脖子,把人勒死了。」

「這個浮屋章治正在逃亡,緊急緝捕令已經下來了。有江先生,萬一有任何可疑人物投宿你們這裡,請立刻通報警方。」

「我知道了,名叫浮屋章治是吧?」

「聽說這人是個精神病患,常會看見幻覺而發飆,可是外表卻是個個頭挺拔的英俊小生,請千萬留意。」井增說完,又匆匆忙忙折回雪地中了。

「……大雪,地震,再加上殺人命案啊。」太郎一副吃不消的模樣。

對地震無動於衷的花子也不禁覺得毛骨悚然了起來。下個不停的大雪、年輕女子、浴室……忽然間,她想起了某個民間故事。

「我小時候聽過一則民間故事,也是某個下雪的日子,一個年輕女子拜訪獨居的年輕人家。」

「哦……?然後被猥褻了嗎?」

「這是民間故事欸,又不是獵奇真人真事。年輕人愛上了那個女孩,想要娶她。可是女孩的身體非常冰冷,年輕人便要她去泡個澡。」

「跟那起案子的情節好像喔。」

「女孩不知為何,不願意去洗澡,可是年輕人再三相勸,女孩拒絕不了,便獨自進了浴室。可是年輕人等啊等,女孩過了好久一直沒出來,叫她也沒響應,於是年輕人便偷窺浴室……」

「女孩被殺了嗎?」

「不是,女孩消失了。」

「消失了?從窗戶逃跑了嗎?」

「不,浴室沒有窗戶,那名年輕人又一直守在唯一的一扇浴室門前。」

「哦……好像逃脫大師胡迪尼喔。」

「當然,那也不是逃脫魔術。」

「不然是什麼?」

「女孩浸到熱水裡,融化了。」

「融化了?」

「嗯,其實那個女孩是冰柱的化身。屋檐下結出的冰柱愛上了年輕人,化身為女孩接近他。這就是《冰柱姑娘》的故事。」

「……原來如此。好像和雪女的故事又不太一樣呢。」

「雪女要可怕多了,因為看到雪女的人會死掉嘛。你不覺得這個故事既動入又悲傷嗎?」

「嗯,要是那樣的新娘子,我舉雙手歡迎。我啊,就算身體冰了一點也無所謂,馬上就會和她上床。」

可是,緊接著奔進他們這家「新格蘭飯店宮後店」的並不是冰柱姑娘,而是個冰柱貴公子。

男子渾身雪花,身子凍得發僵,眼看就要直挺挺地倒下,太郎連忙上前扶住。男子好像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太郎接過他的黑皮包,男子的手指卻依然維持著拿皮包時的彎曲形狀。

「我是預、預、預……」連吐出口的話都凍住了。

「哎呀,真是太慘了……」花子幫他拍掉雪花,把他帶到火爐旁。

一會兒之後,男子的臉恢複了血色,身子也不再僵硬之後,愈來愈顯出美男子的樣貌。男子比井增巡査高跳許多,氣質也更勝一籌。花子感到心頭小鹿亂撞。

「我是預……預約的客人。」男子總算開口了。

「您是信亞先生對吧?」花子以風情萬種的嗓音問道。

「不,我不是信亞。」

「……咦?奇怪,今天預約的客人只有信亞先生一行人耶。」

男子一臉納悶,「請問這兒是新格蘭飯店宮後店吧?」

「是的。」

「那就對了。我是打電話來預約的,或許是接聽電話當時聽錯了也說不定。」男子惶恐地接著說:「我姓亞。」

「哎呀,果然是信亞先生嘛。」

「不,我不是信亞。我,姓亞。」

「所以就是信亞先生嘛。」

「不,我姓亞。」

一旁太郎聽得不耐煩了起來,拿來住宿登記簿,男子在上頭寫下「亞愛一郎」,太郎看了之後哈哈大笑。

「不,現在不是笑的時候。」亞愛一郎突然斂起笑容,一身筆挺的西裝開始冒出蒸氣,「我差點忘了東野老師。」

「對了,客人您還有同伴吧。」

「剛才不是發生了地震嗎?東野老師嚇得連車都開不好,車子衝進雪堆里動彈不得了,所以我走了一公里之遠來到這裡。請、請快點去救老師!」

花子心想,亞的態度應該再堅毅一些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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