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球形樂園

前方開展的靛藍色群山,看上去宛如女人的胸脯,早晨的空氣也顯得莫名香甜。

這些平日看慣了的景色,卻令他感受到新鮮的剌激,都是因為昨晚進展得太順利了。

他在「斯康披昂」結識的小姐名叫神樂坂光子,是個什麼都想知道、好奇心極其旺盛的女子。雖然光子一直想打探出他的薪水和存款這一點教人受不了,但他開口約她去她沒去過的地方,她立刻就上鉤了。

「欸……阿弁,下次還要約人家哦。」

耳邊那搔痒痒的觸感,到現在都還留著啊。

弁造突然覺得這種走桃花運的時期還在開卡車實在太蠢了,得儘快解決工作,趕去「斯康披昂」才行。於是他更深地踩下油門。

這兒是通往蠍山的山路。彎過產業道路後,就是整段乾燥的石子路面。這陣子都是大晴天,只見車後揚起滾滾沙塵。

彎道的路肩有塊地方土質鬆軟,弁造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切方向盤,沒想到後輪竟然差點陷下去,只差一點他就要頭下腳上地墜落山崖了。

「他媽的……!」

他朝車窗外啐了一口唾沬,然而下一瞬間,車輪好像陷進路面的凹洞裡,他感覺到貨架上的十噸沙石猛地彈跳起來。

工程開始之後,這條道路很快地變得傷痕纍纍。可是這條馬路不是弁造的,這輛卡車也是公司的,管他是損傷還是壞掉都不關他的事。不止如此,卡車載貨量超過限重也是明知故犯,弁造之所以有恃無恐,是因為交通警察才不會操心到這種深山裡來,他甚至放了酒在駕駛座旁。

「可惡……」

由於車輪陷進洞穴的衝擊,一升瓶 給震倒在弁造腳邊。「要是酒瓶破了,看你們怎麼賠我!」他真想衝去老是抓他去訓話的交通課大罵一頓,但瓶子沒破,於是他咬開瓶栓,把酒灌進喉嚨里。溫溫的,難喝死了。不過這和他在「斯康披昂」里喝的酒,價錢可是天差地遠。

弁造拿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一把擦掉流出嘴角的酒液,接著往嘴裡扔了一把花生米,舔舔手指上的鹽巴。他的手又粗又壯。

「好健壯的手喲,你是干哪行的?」昨晚神樂坂光子握著弁造的手問道。

「跟石頭有關。」

「……而且皮膚曬得好黑喲。看你的指甲里有沙子,是在河岸工作對吧?」

「有時候也會去河岸。」

「那我知道了,你是考古學的教授對不對?挖開石頭尋找化石……」

「跟那個類似。」

之後,弁造就被光子當成了考古學學者。

駛出山嶺時,他看見路旁停了一輛車,但是他在趕路,那輛車看在他眼裡只覺得擋路。

那是一輛布滿塵埃的小型輕四輪 ,靜靜地停著不動。弁造的卡車一接近,輕四輪的車門立刻打開,有兩個人衝下車飛奔到馬路中央來。一個身材渾圓,穿著短袖狩獵夾克;另一個個子很高,穿著黑色系西裝,端正地打著領帶。兩人拚命地朝弁造的卡車揮手,但他們的動作看起來簡直像是中毒發作,也像是痙攣似地手舞足蹈。

「嘖。」弁造砸了個嘴。

看來是兩個傻愣子開車進入不熟悉的山路,害得車子故障了。當然,這不是弁造的責任,他也沒時間理會這些人。

弁造並沒有放慢速度,緊貼著輕四輪駛了過去。被卡車捲起的風一刮,渾圓男子似乎跌倒了。

汽車廣播正流泄出中里拉拉的歌聲,弁造也跟著合唱了起來。

「……戀愛的心兒是玻璃,別丟了它,別傷了它……。什麼歌詞啊,真夠嗆的。」

他正要伸手調高音量,駕駛座車窗突然冒出一張男子的臉。

一瞬間弁造還以為見鬼了。車窗外應該是飛速流逝的山景,不該冒出人臉來呀。

再說如果是剛才輾死了哪個傢伙,變成鬼出現也太快了點。就算是鬼,出動前應該也有許多準備步驟要忙才對。

「……司機先生,拜託您,救救我們!」窗外那張臉上的嘴開闔著說話。

弁造輕踩煞車。看樣子男子似乎是從窗外緊攀著車子。

「你搞什麼鬼啊!」

「我是您剛才經過那輛車裡的人。我們的車子故障,進退不得,請幫幫我們!」

「我在趕路欸。」

「請您務必伸出援手,幫幫我們。我們從昨晚就一直待在那裡,哪兒都去不成了。」

弁造仔細審視男子的面容。

由於男子正拚命懇求他,表情顯得有些哀怨,不過確實是個相當俊俏的男子。

「你是在我的車子經過時跳上來的嗎?」

「不是的。您的車子駛過去,我才發現我們被拋棄了,所以追了上來,好不容易讓我追到了。」

「唔唔……」

若這傢伙說的是真的,他的腳程也太快了吧。弁造想想,他們要是從昨晚就一直在苦等車子經過,也滿可憐的,何況人家都這麼死命懇求了,還冷冷拒絕的話,身為男人就太可恥了。

「敗給你了,真沒辦法。」

「謝謝您。」

「小心下車啊。我現在就倒車。」

男子的臉消失了。弁造打開車門往後一看,發現那輛輕四輪在三百公尺遠的後方。他把卡車駛近輕四輪之後下了車。

「老師……我們才剛醒來就得救了呢,」車窗男對著等在輕四輪旁邊的渾圓男說。

從這段話聽來,他們似乎原本在睡覺。渾圓男一臉嚴肅,對弁造深深地低頭一鞠躬,「鄙人任教於羽並大學,名叫戶冢左內。在您百忙之中,冒昧攔下您的車子,真是萬分惶恐。」

弁造心想,原來渾圓男是大學教授,那麼跟他交個朋友也不賴。而且對方既然是老師,和人家說話時,口氣也得恭敬些才行。

「哎呀,承蒙您這麼客氣,我真是誠惶誠恐。請平身。」

「咦?」

「請免禮。小的是新生水泥的員工,名叫赤城弁造,渾號造太阿弁。今後還請多多賞光,多多關照,多多指教。」

「小的姓亞。」車窗男說。

「呀?」

「是的,寫做亞細亞的亞是也。」

「……?」

就算他這麼自我介紹,弁造也完全不知道是什麼字。

「原來如此,亞細亞啊……。那麼是前面的亞,還是後面的亞?」

亞愛一郎一臉茫然地看著弁造,「……大概是前面的亞是也。」他答道。

「你說你們從昨晚就一直待在這裡啊,一定很害怕吧?」

「肚子也餓得咕咕叫呢。」

輕四輪旁邊有一尊道祖神 ,前方供著糯米糰子,但是應該迭成山形的糰子山卻不成山形,可能是被他們吃掉了吧。亞愛一郎察覺到弁造的視線,連忙整理好糰子山。「怪了,什麼時候倒了喔?」亞愛一郎說。

看樣子糰子似乎一顆不缺。亞愛一郎邊說邊望向弁造,一臉力圖洗刷嫌疑的表情。

「話說回來,你們的車子是什麼情況?」

亞愛一郎說,昨天黃昏時分,車子突然停在半路,一動也不動了。弁造伸出拳頭往輕四輪車身上四處敲敲打打。

「古早的收音機,有時候像這樣敲一敲就會自己好了。」

弁造發現輕四輪里塞滿了複雜的機械和攝影器材。

「總之先拖拖看好了。」弁造說:「前面是一處工地,我就是要載沙石去那裡,把沙石倒下去之後,就要回鎮上了。別擔心,拖著拖著,引擎搞不好就會自己發動了。要是還不行,再到鎮上修理吧。」

「要是早知道會出這種事,就跟媽媽多要點零用錢了。」戶冢左內說。

弁造從卡車裡取出繩索,將輕四輪系在卡車後頭。戶冢跳上輕四輪駕駛座,亞則是坐上弁造卡車的副駕駛座。弁造發動引擎後,立刻出發。

亞愛一郎頻頻抽動鼻子說:「……有酒味呢。」

「沒什麼,當水喝的。」弁造瞪了亞一眼,「還是怎樣?有哪條法律規定喝酒就不能開卡車嗎?」

「沒、沒有。」亞愛一郎好像很害怕惹得弁造一個不開心,就這麼把他們拋棄在山中。

「那是怎樣?」

「我只是想……如果您要喝酒,我可以為您斟酒。」

「笑話,車裡怎麼用酒杯?直接對嘴喝啦。」

「您說的是。」

亞愛一郎拿起酒瓶,拔掉栓子,把酒倒進弁造嘴裡。被這麼一服侍,弁造也爽快了起來。

「後面那輛車裡的是教什麼的老師?」

「他是昆蟲學的老師。」

「難怪會跑到這種荒山野地里來啊。」

「學者並不是都關在研究室里的。」

「考古學也是啊。」

「是,研究考古學也很辛苦。」

「那你是幹嘛的?」

「我的工作是攝影。昨天啊,我們成功拍攝到蠍子跳舞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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