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葬禮風波

薛隊、孫小聖和李出陽在玉川移交了這起理髮館命案,又火急火燎地往古城趕。等待他們的還有一個轟動全城的爛攤子呢。

古城比碧嶺發達,新聞媒體也更上一個檔次。這就挺可怕,好像商店裡的喇叭,越貴的動靜就越大。這件案子是在古城發生的,逃犯也是從古城跑出去的,掉入井裡客死他鄉,新聞性不算爆炸也得算是爆破,記者們當然蜂擁而至。而且古城記者還懂得用計謀,先製造一些聲勢,譬如在標題前加一些「疑」「或」「傳」等不確定字眼,形成一些關注度後再去找公安局宣傳處,從官方渠道拿採訪許可證,以塞住眾人之口之名希望正兒八經地報道。這招太狠了,不露尾巴又正大光明,讓本想先了解情況搞清事實的局領導一個頭兩個大。後來分局長杜德古暗自思量,認為這件事在碧嶺已經鬧得盡人皆知,而且不免以訛傳訛,還不如正好借這次採訪澄清一下事實,糾正一下傳言,透明一些沒有壞處。但是出於李出陽和孫小聖還年輕、說話還稚嫩、抗壓能力較弱的考慮,就不讓他們出面面對鏡頭了。採訪就安排老薛和老謝接下。

但孫小聖和李出陽還是被關了禁閉。

就在老薛和老謝應接不暇地面對閃光燈和話筒的時候,李出陽和孫小聖就拎著行李住進了禁閉室。說是禁閉,其實就是住在單位不讓回家,每天反思自己的錯誤,然後寫在紙上做思想彙報,隨時等候領導過來驗收。孫小聖覺得挺委屈,他一沒疏忽二沒違紀,完全是點兒背加巧合,怎麼就落到如此田地?

李出陽同樣心有不甘,但還不至於像孫小聖一樣要死要活。到這會兒他也不怨孫小聖了,一是怨起來性質就變了,就成了推脫責任,有些下作;二來這件事事出有因,孫小聖並沒有玩忽職守,頂多算是處置失當——以他的能力,這也在情理之中。最重要的是事已至此,再怎麼琢磨都是徒勞,還不如多留一些腦細胞好應付接下來的非常時期。

禁閉室就是辦公樓二層的一間空屋,原先是保潔大姐的宿舍,保潔大姐搬走後就一直空著,這回可算派上了正經用場。薛隊讓倆人把細軟都搬過去,又讓他們撕掉了牆上原先保潔大姐貼的育兒海報和帥哥掛曆,暫時閉門思過。每天薛隊親自給他們送飯,然後與他們簡單會晤,了解思想動態,關注改造進程。最重要的是這倆人犯相,要預防倆人再出什麼幺蛾子。薛隊心裡跟明鏡兒似的:什麼亂子都是閑出來的,於是鄭重要求他們每人每天不能間斷寫思想彙報,等待組織審查。

任何人聽到後半句都會嚇得半死,但對於出陽和小聖來說簡直就是解脫的一天,因為從倆人共處一室的第一天起就摩擦不斷。孫小聖晚上打呼嚕是一系列矛盾的炮捻子。小聖的呼嚕比較超現實主義,用出陽的話說完全不是人的動靜,有點兒像雞鳴和牛叫,而且毫無頻率,詭譎驚乍。李出陽睡覺本來就輕,常常剛有個夢的輪廓,就被突然發作的小聖強拉回現實。更可氣的是,在出陽驚醒後,孫小聖又歸於平靜,賜給出陽一個入睡的緩衝,然後在他又開始犯迷糊的時候強烈爆發,不偏不倚地再次將他震醒。如此反覆,李出陽被折磨得夜不能寐,眼圈黑得像挨了揍,五臟六腑也沉得不行,白天跟孫小聖當然就沒好氣。孫小聖也是賤骨頭,原來在跟黑咪在一個宿舍的時候,各種洗漱用品總是忘了買,多半都是向黑咪討,現在和出陽住在一起,免不了就要管他借。這天他要洗澡發現沒有浴液,向出陽借,出陽不借。孫小聖坐在床鋪上氣哼哼幾秒,然後脫光衣服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像只晾膘的豬:「從今兒開始,我不洗澡了!也不洗臉不洗腳不刷牙了!」

「行行行,你去拿吧,在我盆里。」李出陽停住寫思想彙報的手,不耐煩地給他指。

「這就對了,於人於己都方便。」

「不是那個!那是洗衣液!」

中午倆人又吵了起來。事情是這樣的,李出陽托蘇玉甫給自己買了幾包零食,有蝦條、薩其馬和乾脆面。小聖想吃,出陽不給,心想這和浴液不一樣,有種你就絕食餓死在這兒,我也算替天行道了。小聖罵罵咧咧幾句沒當回事,跑水房刷鞋去了。李出陽捏了袋乾脆面邊聽歌邊吃,快吃完了想起陽台上還晾著自己衣服,據說一會兒有雨夾雪,就扔下袋子馬不停蹄地去收衣服。孫小聖回到宿舍後沒事幹,拿起鉛筆往牆上畫正字,算著自己被禁閉了多少天。剛拿起來就發現筆尖兒折了,於是跑到桌子上拿刻刀削鉛筆。他看見李出陽扔在桌上的小半包乾脆面似乎吃完了,就把鉛筆屑都削到了那裡面。當時他還想,別看我啥也沒預備,但素質可不是蓋的,不像李出陽這傢伙萬物齊備,但光製造垃圾了。

一會兒李出陽拖著衣物回來,看孫小聖又上床挺屍了,讓他趕緊收拾收拾,說老薛快送飯來了。孫小聖起來指揮:「你先把你速食麵袋子收了!」李出陽抓起袋子,扭臉找孫小聖毛病,說:「你也把你的鞋刷子收起來!」說完出陽想起乾脆面還有個根兒,拿著袋子往嘴裡倒,孫小聖還沒來得及攔呢,出陽嘴裡都嚼上了,嚼了兩口覺得不對勁,噗地噴了孫小聖一臉。

出陽跑出去漱口,回來指著孫小聖破口大罵:「你找死是不是?」

「我以為你吃完了!」孫小聖拿著鞋刷子正要收,現在乾脆防身用。

「吃完了我還擺桌上幹什麼?」

「你不是一貫如此嗎?」

李出陽一把揪住孫小聖的頭髮,孫小聖哎喲哎喲地弓起身子。這時老薛拎著兩袋子午飯推門進來了。

「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倆人一愣,趕緊把表情鬆弛下來,李出陽擠出一個隨機笑容:「孫小聖讓我幫他拔白頭髮,我這正要動手呢。」

李出陽什麼都好,就是不會演戲,笑得熱情洋溢口露尖牙,又古怪又恐怖。老薛上前拍著他在孫小聖一頭雜毛上的拳頭說:「拔白頭髮有這麼拔的?你這分明是要把他腦袋擰下來!」

李出陽這才想起收手。孫小聖呻吟幾聲,出於大局還是忍痛裝腔:「是這樣的,我確實是讓他拔頭髮。白頭髮太多了……」

「行了行了!」老薛懶得再問,心想,自己不能成為第三個神經病,於是扔下飯就走了。

食堂今天發了柿子。柿子是入冬前摘的,凍在冰櫃里被廚子忘了,快壞了才被拿出來湊數。孫小聖打小喜歡吃這個,摸著柿子發現已經化軟了,噘著嘴就要嘬。李出陽嚼著一大口米飯說:「你要吃別跟這兒吃,回頭又弄一地。」

小聖一想,現在吃柿子不是良策,回頭李出陽該把菜都吃沒了,於是捧起兩個柿子晾到窗台上,打開飯盒坐在出陽對面吃飯。倆人不言不語地吃了幾口,孫小聖猛一抬頭,不動了。出陽趁機夾走了一大塊兒排骨。

孫小聖忽然跳起來奔向窗戶。出陽問:「怎麼了?」

小聖做了個「噓」的手勢:「樓下有人說話。」

「說什麼?」

「好像說的有關柳老大的事!」

李出陽放下筷子也走到窗戶邊,看見下面是支隊長老謝和分局長老杜在說話。謝隊比老薛還官大一級,是整個刑偵支隊的老大,長得像只挺可愛的大海豹,卻不苟言笑惜字如金,是個極有概括力的人。杜局長就更別說了,主管整個刑偵支隊,統領全局。這倆人湊在一起談事,那麼一定是影響刑偵支隊工作發展的大事。

而且他們好像談論的真是柳勛的事。

「告別儀式就不要組織參加了,不要弄得陣仗太大,而且人員構成太複雜……」這是杜局在說話。

小聖沒明白,扭臉問出陽:「告別?出院還用告別?」

李出陽預感也不太好,問他:「你確定他們說的是柳勛?」

「應該……應該是吧……」小聖這回反倒不敢下結論了。

「到底是不是?」出陽想聽得仔細一些,又不敢把脖子伸得太冒。

這時局長又說:「下葬時咱們要組織參加下,一起去看看,畢竟柳勛在警校還是挺有聲望的,咱們這兒好多人都是他的學生,從二十多的到四十多的,很多人都挺敬仰他的……」

樓上的李出陽和孫小聖都聽傻了,連出陽都不自信地問小聖:「他剛才說什麼要組織參加下?」

「……下崽?柳老大要生二胎了?」孫小聖面無表情。

李出陽看著他的表情,感到不妙,把他推到一邊,繼續偷聽。只聽老謝說:「他們那塊墓地選得倒是不遠,就在玉川公墓。回頭我組織一下,讓同事們都過去悼念一下……」

李出陽聽得手腳冰冷,孫小聖沒聽到,急得上前拱李出陽,李出陽就推他,小聖抬起手反抗。倆人打起太極,胳膊正好碰到了窗台上摞的柿子,兩個柿子立即就掉了下去。樓下傳來不知是誰的一陣驚呼,倆人再低頭一看,杜局長已經頂了一腦袋瓜子黃澄澄的柿子汁。

「這誰幹的這是?反了天了你們!」老謝朝樓上怒吼。

李出陽和孫小聖誠惶誠恐地跑出了樓,看見老謝正拿紙巾給杜局擦著腦袋。

「你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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