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廁所隔間殺人事件

刑偵支隊的廁所里傳來陣陣歌聲。歌聲嘹亮,咬字兇猛,就跟軍隊里拉歌似的。樓道里偶爾經過幾個人,都朝裡面窺視。一民警帶著倆女事主經過,女事主聽見捂嘴直笑,民警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狠狠地瞪了那門裡一眼。

孫小聖在門裡旁若無人地唱著,一隻手拿著梳子使勁搗鼓著眉毛上面的幾根劉海兒,想著把腦門子那塊疤遮住,另一隻手揪扯著總是打不正的領帶。薛隊要帶他去外文學院給學生們搞演說,主要是普及一些法律和安全防範知識。刑偵支隊答應教委有半年了,孫小聖也盼了半年了。正巧死對頭李出陽出差了,他可以大張旗鼓地去刷刷存在感。而且他還是單身,想憑著自己強大的氣場俘獲某個女學生的芳心呢。所以說,自信這東西有時候也挺害人的。

薛隊夾著一個文件袋進來,邁著外八字,走得有點兒搖搖欲墜。看見孫小聖還在鏡子前刮鬍子,他把文件袋往盥洗台上一摔,孫小聖不知從哪兒搞來的髮蠟一下子掉到了洗手池裡。

「從我開會之前你就在這兒捯飭,你就是刮成個太監,也沒有當大總管的命!」

生物界越卑微者就越頑強,孫小聖就屬於越被罵越歡實的那種。他笑嘻嘻地說:「薛老大定律第三條:如果回來就摔東西,那麼不是會上挨了罵,就是會後做檢查。可憐呀,我一個基層小刑警,除了抓人破案,還要當領導的出氣筒,但凡心眼小點兒,早就死個十回八回了。」

薛隊往牆上一靠,點煙:「你知道個屁。滅門案已經第二起了,而且很可能和上個月那起案件是一個兇手。」

小聖傻眼了,拿梳子的手定在空中:「連環的?連環滅門?什麼仇什麼怨呀這是?」

薛隊吐著煙霧:「問題的關鍵在於,儘管作案手法相同,卻沒法確定兩家人的關係。也就是說,被害的那兩家人,在社會上沒有一點兒交集。所以嫌疑人的排查就很難。李出陽可能明天就回來了,等他回來再細說吧。本來沒想讓你倆進專案組,但人手實在不夠。」

小聖最討厭李出陽了。只要有那傢伙,他就不自在。李出陽和小聖是同齡、同學、同事而且還是同性,好像天生就是用來互相比較的。這種設定讓小聖既抓狂又無奈,因為不比他不甘心,比了又是自取其辱。李出陽帥一些、聰明一些、從容一些,雖然哪項指標都不過硬,但東拼西湊還就成了大優勢,身上的光環像探照燈,晃得小聖找不著北。在學校時還不明顯,工作之後小聖深感自己後勁不足,經常在業務上被李出陽完爆。現在的關鍵問題是他既惹不起也躲不起,明知山有虎,身後無退路。都說一山不容二虎,其實真正不容的是老虎和它的獵物。

小聖也知道李出陽一回來,自己又該被生吞了。也就是說孫小聖的自在日子,將在今晚畫上句號。他顧不得繼續貼花黃了,七手八腳地歸置好東西,跟薛隊上了車,直奔外文學院。他哪知道,就是這麼一個自認為是福利的機會,徹徹底底給他玩了把驚魂。

這幾天外文學院正在進行期末考試。小聖和薛隊是和大一的學生們進行互動,而大二、大三的學生還在同一幢樓里考試。底下坐著一大片黑壓壓的學生,頗有些陣仗和規模。小聖剛才在車上雄壯的表演欲漸漸萎縮,腿肚子暗覺轉筋,走路都機械了。好在薛隊見過世面,一直主導著講解,一會兒講案例一會兒說法條,孫小聖則坐在旁邊成了遞材料的丫鬟。

小聖只想好好當丫鬟,但無奈底下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領帶系得又緊,好像得了大脖子病,扭頭都發漲。過了會兒他又暗覺鼻子不對勁,貌似出門前鼻毛沒清理乾淨,人中那裡總有一種悠悠的觸碰感。他想,壞了,莫不是露出來了,於是趕緊上手,想著給塞回去,沒想到手指一進一出,竟然……拖出一大條鼻涕。

薛隊剛剛講完一起女生被害案,拿杯子正喝水,下意識地扭臉看了眼孫小聖,「噗」地一口水噴了出來,話筒「轟隆」一聲就倒了。底下人全都循他目光看去,全場樂成一片。

千人之前,身穿制服,手持鼻涕,小聖成了當之無愧的明星。提問環節,幾乎沒人搭理薛隊,全奔小聖而來。

「孫警官,您能給我講講您警察生涯里最最驚心動魄的一次抓人嗎?」一個看起來挺好事的女生率先行動。

小聖想,我比你大個三四歲,你就管我叫「您」,還什麼「生涯」,不是眼神兒不好就是蓄意調戲。流個鼻涕你就如此亢奮,我要是真正耍起寶來你還不尿失禁。想罷氣運丹田,非要給她講個貨真價實的警察故事。

他清清嗓子,找准了彙報英雄事迹的脈:「我給你講講我實習時在便衣支隊抓賊時的經歷吧。有一次我和我的同事在公交車上盯了一個賊,就等著他下物兒,哦,也就是偷東西,他不下手偷,我們沒辦法抓嘛,現在就講究證據,沒有證據不成方圓,這不僅是法律規定,也是行業準則。原先我在警校時的老師就說過……」

底下還是那片黑壓壓,有一些窸窣的響動,小聖全盤過濾,陶醉其中。薛隊拿腳踢踢他:「你跑題了。」

小聖會意:「接著說抓人的事。當時那個賊是自己一個人,本來很好下手抓,但因為公交車上的人太多啦,把我和同事都擠散啦。我的手銬別在腰上,忽然一個急剎車,全車人都向我這方向擠過來,我沒轍,雙手使勁扶把手,使勁一吸氣,銬子就掉進褲子里去了。」

講到這兒底下就安靜多了。大家聽得都很認真,但都是一副準備起鬨的架勢。

「幸虧當時我褲子不肥,要不然銬子就從褲腿掉出來了,如果真的掉出來,人那麼多,我撿都沒法撿。當時我也一時掏不出來,除非解皮帶,那太麻煩了。就在這時,那賊已經下物兒了,我和同事趕緊擠過去抓。正巧公共汽車停車開門,我同事下車去追那賊,我就趕緊也把失主帶下車,讓她在原地等我。等到我追呀追呀,趕上我同事和賊時,他倆正扯在一塊兒準備開練。那賊手握一卷報紙,看上去像是剛剛買的晚報,結果一揮起來我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原來那裡面裹著把刀!」

他顫著胳膊比畫了好幾次,越比畫越大:「足有這麼,這麼,這麼,長!」

底下有聲音質疑:到底是報紙還是壁紙?

小聖才不理,繼續說:「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刻,我和同事都沒有反應過來,等賊拿著報紙卷砍過來,我同事下意識地用胳膊一擋,當時正是夏天,都穿著半截袖,我眼見血從我眼前噴了出來!當時都沒意識到是血,都沒認清是紅色,就看見一片黑霧,跟噴漆似的!你想啊,那位置正好是人的大動脈呀!」

學生們都徹底被征服了,好多女生都揪心地托著下巴,好像在看著自己追捧的男明星和那個賊決鬥。

「我當時也嚇傻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啊!誰在那工夫還能有策略呀,再加上旁邊還有路人,有的圍觀有的尖叫,亂作一團!」小聖唾沫橫飛,薛隊必須側著身子騰出空間供他發揮。

「正巧我邊上有個隔離墩,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抄起來就往那傢伙身上砸。隔離墩是鐵的,我當時也後怕,萬一砸到腦袋砸死了,我還成防衛過當了。結果還好,砸到了那傢伙的腳,給他疼得喲……那狼狽樣……」小聖做出一副疼痛難忍的表情,舌頭都吐出了三寸,吸溜著氣,跟嘬了口芥末油似的。

小聖吸溜得嗓子發乾,拿起水杯子咕咚咕咚喝水。

「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底下有人等不及了。

「後來我就趁著他喊疼,在一秒鐘之內衝上去,把他的刀奪了下來,用手銬把他銬在路邊隔離帶上,然後帶著我同事去了醫院。我同事福大命大,沒什麼大事,最後那個賊也被刑拘了!」

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小聖頓覺自己身上金光萬道。

「等一下……」有個眼鏡男緩緩站起來,「你剛才說……你的手銬還在褲子里,你一時掏不出來,怎麼可能一秒鐘之內製伏那個嫌疑人,又把他銬住?……」

小聖愣了神,怪只能怪自己那麼實誠地鋪墊!

「我,我在抄隔離墩時,力氣太大,褲子開襠了……」

「也就是說,你是從裂開的褲襠里掏出的手銬?」

小聖默認了。

全場沸騰了。

老薛崩潰了。

混亂過後,一大堆提問又接踵而來。

「孫警官,請問女生要怎麼提防色狼?」

「孫警官,請問男生要怎麼提防色狼?」

「孫警官,中午吃了食堂的飯拉肚子了,能舉報廚子嗎?」

「孫警官,請幫我設計一個讓大媽們既能歡快地跳舞又不佔我們籃球場地的陣型,可以嗎?」

慢慢地全成了赤裸裸的調戲,會場成了歡樂的海洋。薛隊幸災樂禍,小聖難以招架,求饒地說:「我,我先去趟衛生間。」

小聖早上吃了一屜包子,剛才大會上又灌了多半瓶礦泉水,肚子里還真鬧了動靜。平時他如廁都是自然而然地去,腸子帶路,都不用走心。今天特地當眾宣布自己要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