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毒液 第三章

里夏爾·拉法格正在會見一家日本製藥公司的代表,這家公司研製出了一種新型硅膠,硅膠是外科整形手術中植入義乳的常用材料。他聚精會神地聽著這個小代表吹噓他的產品,按他的說法,他們的產品將更易於注射,也更易於操作……拉法格的辦公室里堆滿了外科手術的資料,牆上則「裝飾著」一些整形成功的圖片……日本人越說越興奮。

有人打電話找里夏爾。他的臉一下子陰沉下來,嗓音變得低沉而顫抖。他謝過打來電話的人,然後向他不得不送別的醫藥代表表示了歉意。他們約好換個時間再見,就在第二天白天。

拉法格脫掉工作服,跑到自己的車邊。羅歇正在等他,但是他將羅歇打發回家,寧願自己開車。

他動作麻利地向外環開去,駛上高速公路通往諾曼底的路段。他向前疾奔,當他右手邊車列中有輛車沒有緊跟上來時,他想變道超車,於是拚命地按喇叭。只用了不到三個小時,他便來到了維韋安娜所在的精神病院。

剛一到城堡,他便跳下賓士,登上通往前台的台階。前台小姐去找負責治療維韋安娜的醫生。

在醫生的陪同下,里夏爾乘上電梯,來到房門前。醫生做了個手勢,向他指了指有機玻璃探視孔。

維韋安娜正在發病。她已經扯碎了她的病服,正一邊叫嚷一邊跺腳,用力地抓著自己的身體,身上已被抓出不少血痕。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里夏爾低聲問道。

「今天早上……我們給她注射了鎮靜劑,應該很快會起效果的。」

「不……不該放任她這樣不管。用雙倍的量吧,可憐的孩子……」

他的雙手痙攣般地顫抖著。他靠著房門,前額頂在門上,咬著上唇。

「維韋安娜,我的小傢伙……維韋安娜……打開門,我要進去。」

「我建議最好不要這樣,看到人她會更受刺激。」醫生大膽地反駁道。

維韋安娜筋疲力盡地喘著氣,她蹲在房間的一角,費力地用她那長得還很短的指甲摳抓著自己的臉,臉上滲出了血。里夏爾走進房間,坐在床上,幾乎是低聲耳語般地叫著維韋安娜。她開始嗥叫起來,但是身體不再動彈了。她氣喘吁吁,瘋狂的雙眼向各個方向轉動著,她鼓起嘴,從牙縫間吹起口哨。慢慢的,她平靜了下來,也恢複了意識。她的氣息變得規律多了,不再那麼僵硬。拉法格終於能將她摟在懷裡,扶她躺下。他坐在她的身邊,伸手輕撫她的前額,親吻她的臉頰。醫生一直只是站在房門入口處,兩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裡。這時他向里夏爾走了過來,抓住了他的胳膊。

「走吧……」他說,「得讓她一個人待著。」

他們下到一樓,然後並肩在花園裡走了一會兒。

「太可怕了……」拉法格結結巴巴地說。

「是啊……您不應該來得這麼勤,這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您還得遭罪。」

「不!必須……我必須來!」

醫生搖了搖頭,他不明白里夏爾為何如此固執地要看這悲慘的一幕。

「是的……」拉法格固執地堅持道,「我還要來的!每次都要來!您都會通知我的,對吧?」

他的嗓音盡顯憔悴,他哭了。他握了握醫生的手,然後朝自己的車走去。

里夏爾一路更為飛快地疾馳,回到了勒韋西內的別墅。維韋安娜的模樣始終揮之不去。那是一種身體被摧殘被玷污後的模樣,現實里的一場噩夢在記憶中反覆折磨著她……維韋安娜!一切都始於那聲長長的嗥叫,它穿透了樂隊正在演奏的樂曲,隨後維韋安娜出現了,她衣不蔽體,大腿上正滴著血,神色驚慌……

里娜休假不在。二樓的鋼琴聲傳進了他的耳朵。他大笑著,貼到內線電話上用盡全力大聲吼了起來。

「晚上好!你快準備準備,給我解解悶!」他喊道。

嵌在套間小客廳牆板里的揚聲器猛烈地震動著。他將聲音調到了最大。一陣讓人難以承受的喧囂。夏娃驚訝得抽泣起來。拉法格各種帶點變態的舉止中,她唯一無法適應的就是這讓人憎惡的聲音了。

他看見她趴倒在鋼琴上,手緊緊地捂著疼痛不已的雙耳。他站在門框那兒,嘴上帶著燦爛的微笑,一滿杯威士忌端在手中。

她驚恐地轉身看他。她明白他每次突然爆發出這樣的舉動都意味著什麼——這一年來,維韋安娜有過三次躁狂加自殘行為。被深深傷害到的里夏爾對此無力承受。他需要填平痛苦。夏娃就是為了完成這一使命而存在的。

「來,快點,騷貨!」

他向她遞去裝滿威士忌的酒杯,接著,在她遲疑接還是不接的時候,他一把揪住少婦的頭髮,將她的頭向後擰去。她被迫將杯中的酒一口氣喝光。他抓起她的手腕,將她拉下一樓,又將她一把扔進車裡。

當他們走進莫魯瓦戈多大街的那套公寓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他沖著她的腰一腳將她踹到床上。

「脫,快點!」

夏娃脫光了。他打開衣櫥取出衣服,將衣服胡亂地扔在地毯上。她面對他站著,輕聲啜泣。他遞給她皮裙、短上衣和靴子。她將衣服穿上。他給她指了指電話。

「打電話給瓦爾內洛瓦!」

夏娃往後退了一步,噁心地打了個嗝,然而里夏爾的目光可怕而又瘋狂,她不得不抓起電話開始撥號。

稍稍等了一會兒,瓦爾內洛瓦便接電話了。他很快聽出了夏娃的聲音。里夏爾就站在她的身後,隨時準備抽她。

「親愛的夏娃,」他帶著鼻音說起了情人間的私語,「我們上次見面後您恢複過來了?您需要錢嗎?您能打電話給我老瓦,實在是太好了!」

夏娃和他約好了時間。他欣喜地保證會在半小時內到達。瓦爾內洛瓦是夏娃某天夜裡勾上的一個瘋子,那是在嘉布辛大道上,在里夏爾還強迫她站街攬客的時候。後來,客人的數量已經足以讓拉法格每半個月安排一場集中式會面;打電話到公寓來的有各種類型的人,里夏爾於是可以盡情滿足自己羞辱少婦的需求。

「要儘力滿足他……」他冷笑道。

他將房門「呯!」的一聲關上便消失了。她知道他現在正在雙向鏡的那一側窺視。

瓦爾內洛瓦折騰她的那一套,使他自己也無法過於頻繁地常來看她。於是夏娃只在維韋安娜發病後才打電話給他。瓦爾內洛瓦完全能夠接受少婦的這種矜持,她好幾次回絕了他猴急的電話後,他只得留下一個電話號碼,讓夏娃在願意迎合他那些怪癖時再找他。

瓦爾內洛瓦得意地來了。這是個一頭玫瑰色紅髮的小個子男人,大腹便便,裝扮考究,神色和藹。他取下帽子,小心地掛好外套,在夏娃的面頰兩邊親了親,然後便將裝了根皮鞭的包打開。

里夏爾滿意地看著這場戲,他雙手縮起抓著搖椅的扶手,面部肌肉輕輕抽搐。

在瓦爾內洛瓦的指揮下,夏娃跳起了一支滑稽可笑的舞蹈。鞭子抽了起來。里夏爾拍起了扶手。鞭子的揮舞令他發笑,但是突然,他感到了噁心,他再也無法承受這一幕。夏娃,這個屬於他的女人,他塑造了她的命運,設計了她的生活,她的痛苦讓他突然深感噁心和憐憫。瓦爾內洛瓦那冷笑著的臉龐強烈地刺激著他,他跳起身,闖進了公寓的另一邊。

瓦爾內洛瓦對他的出現目瞪口呆,嘴巴久久無法合起,胳膊懸在半空。拉法格奪過鞭子,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推到了走道里。這個虐待狂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接著,驚訝到完全無語的他從樓梯上飛奔而下,溜之大吉。

里夏爾和夏娃獨自待在一起。她跪倒在地。里夏爾扶她起身,然後幫她洗了洗臉。她穿上來時的厚絨套頭衫和牛仔褲,當他在內線電話里狂吼著把她嚇哭時,她就是這身打扮。

他一言不發地將她送回到別墅,為她脫好衣服,扶她在床上躺下來。他以非常溫柔而體貼的動作,給她的傷口敷上藥膏,又為她燒了壺滾燙的茶水。

他扶起她讓她靠著自己坐起來,將茶杯放到她唇邊,她一小口一小口喝著。隨後他把被子重新在她胸前蓋好,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茶水裡溶入了一片安眠藥——她很快就睡著了。

他走出房間來到花園裡,朝水塘走去。兩隻天鵝貼在一起睡著,嬌美的母天鵝將長頸折在翅膀下,悠然地蜷著身子,倚在雄壯的公天鵝身上。

他欣賞它們的寧靜,羨慕這種給人帶來慰藉的安詳。他流出了熱淚。他將夏娃從瓦爾內洛瓦的手裡救了出來,他現在明白,這種憐憫(他稱其為憐憫)剛才已完全粉碎了他的仇恨,那沒有邊際、無法抑制的仇恨。仇恨本是他活著的唯一理由。

狼蛛常常和你下國際象棋。他會在思考良久後下出一步你根本想不到的冒險招法。有時,他會臨時發動進攻,卻不顧及防衛,招法衝動不過並不易崩潰。

有一天,他解開了你的鎖鏈,拿掉你簡陋的床,換上了一張長沙發。你晚上在沙發上睡覺,白天也躺在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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