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毒液 第二章

亞歷克斯丟開拼圖遊戲。他走出房間來到花園,雕起一塊木頭來,這是塊橄欖樹樹根。刀在乾燥的木頭上割著削著,一塊塊木屑落了下來,慢慢的,出現了一個拙鈍但越來越清晰的形狀,一個女人的身體。他戴著一頂大草帽遮蔽陽光。他沉浸在這精雕細琢的勞作里,手邊還放著瓶啤酒,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傷口。長久以來第一次,亞歷克斯的身心得到了放鬆。

一陣電話鈴聲使他猛地驚跳起來。他差點讓歐皮耐爾刀的刀尖扎傷,橄欖樹根從手上滑落,他驚訝地聽著。電話鈴依然在響。亞歷克斯難以置信,他跑進農舍,直直地立在電話機旁,雙臂不停抖動——誰會知道他在這兒?

他抓起手槍,這把柯爾特自動手槍是他擊倒警察後從屍體上拿走的。這把槍比起他自己的那把性能可要好得多……他一邊發抖一邊抓起電話。可能是村裡的某個商販,也可能是電信局的工作人員,為了件無聊的小事打過來,或者更好的情況是——打錯電話了!但他辨出了聲音。這是那個退伍的外籍兵,亞歷克斯在農業信貸銀行打劫後正是躲在他那裡。談定了一筆可觀的數額後,這傢伙解決了亞歷克斯的護理問題。子彈在穿過股四頭肌後已經從大腿內側射出,取子彈的事因此就免了。他提供了抗生素和包紮用品。他簡易快速地縫合了傷口——亞歷克斯疼痛難忍,但這位外籍兵發誓說,他的經驗完全可以保證他不必再去求醫!更何況亞歷克斯已經在警察那兒有了案底,當然要避免去醫院才能順利脫身——到醫療機構做一次正規的門診甚至也是不能考慮的。

電話里的交談很短,只有隻言片語的幾句話——農舍的房主剛剛惹上了一件嫖妓醜聞,再過幾個小時他的住所就有可能會被例行搜查。亞歷克斯必須儘快逃走……

他同意了,還結結巴巴地再次表示了感謝。對方掛上了電話。亞歷克斯轉著圈子踱步,手上握著那把自動手槍。他躁怒地嗚咽起來。一切又得從頭再來……逃跑,追捕,對被捕獲的恐懼,哪怕看到一頂警帽,他的毛髮便會立刻豎起來。

他匆忙整理好物品,將錢倒進一個行李箱里。他穿上一件在衣櫃里發現的帆布西服。尺寸偏大了點,可這有什麼要緊?大腿上的繃帶在衣料下高高地隆了起來。他颳了把臉,將一個包塞進汽車的後備箱。幾件洗換的衣服,一些洗漱用品。正常情況下,這輛車的信息應該還沒有進入警察的檔案資料。這輛雪鐵龍CX是那個外籍兵租的,可以用上一個月,他向亞歷克斯保證,租這輛車完全符合程序,是按章辦理的。

亞歷克斯將環繞農舍的籬笆完全打開,把槍放進車內的儲物箱,發動車子。在公路上,他遇到了從海濱回來的荷蘭人一家。

主幹道上擠滿了遊客的車流,在那附近的每一個樹叢下,都可能有潛伏的警察在監視車輛違章的情況。

亞歷克斯的汗大滴大滴地淌了下來。他的假證件經不起稍微認真一點的檢查,因為他的照片已經列入了通緝名錄。

他必須馬不停蹄地趕到巴黎。在那兒他可以很容易找到個新的藏身處,等待警方的怒火漸漸平息,等待自己的傷口完全癒合。然後,他必須想辦法離開法國,同時要防止在越境時被人抓住。去哪兒呢?亞歷克斯並不清楚……他回想起和他那幫「朋友」見面時有人悄悄對他說的話——拉美似乎是個安全的地方。但是對所有人都要有防範之心。他的錢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身體虛弱,掛了彩,受了驚嚇,在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情況下冒險折騰,他隱隱地感覺到,他的未來極有可能根本不會是什麼玫瑰人生!

他只要一想到監獄就會驚恐萬狀。樊尚拉他去巴黎司法院旁聽審判的那一天,給他帶來了一段最令他恐慌的回憶,而且揮之不去,一直伴隨著他——站在被告席上的被告聆聽著判決書的宣布,聽到審判結果後,他長長地發出一聲怨氣十足的哀號。亞歷克斯在他的噩夢中又見到了這張臉,一張因為痛苦、難以置信而扭曲了的臉。他對自己發誓說,萬一被逮到的話,一定要留顆子彈給自己用。

他經過一段又一段狹小的省道再次來到巴黎,他特意避開了高速公路和主幹道,假期期間,這些地方肯定是被警察分區管控的。

他只有一個人可以去投靠,就是那個退伍的外籍兵(他現在管理著一家私人保鏢公司),退伍兵在他銀行搶劫受挫、絕望逃命之際已經幫過他一把。亞歷克斯倒不會幻想他這位救命恩人會多麼慷慨無私——他貪錢,但也無法操之過急。只有辦妥亞歷克斯的事情,只有讓這些鈔票可以在市面上交易,一切才皆有可能……

他也很清楚亞歷克斯只能對他俯首聽命,一方面是因為傷情的後續處理,另一方面是因為亞歷克斯要出國。亞歷克斯在新生活里毫無方向,但不會就這樣盲目地去越境,然後落入國際刑警手中……

能提供必要安全保障的國際銀行,亞歷克斯一家也不認識人。他知道現在到了他的保護人開價碼的時候,保護人會保證他能幹乾淨凈地消失,有本靠譜的護照,到一個安靜而隱秘的地方去——但價碼是他全部搶劫所得的大頭!

亞歷克斯心中生起一種再也無法平復的怨恨,他恨所有那些穿著高檔服裝悠然自得、舉止優雅的人,他們深諳與女人談話之道——而他就是個庄稼人,就是個鄉巴佬,別人能輕易地利用他。

他在巴黎郊區的一間獨立小屋裡落腳,這是在利夫里加爾岡,屬於塞納聖德尼省 的一個住宅區。外籍兵將他安置在這裡後,告誡他不要隨便走動;就像他剛到農舍時那樣,亞歷克斯也發現了一個裝滿東西的冰櫃,一張床,還有一台電視機。

他只用了屋子的一個房間,盡最大可能打理到讓自己舒適。鄰近的小屋有一部分是沒人住的——待租,其他的則住著些生活井井有條的銀行職員,他們早上起得很早,直到夜色初降時才會回來。此外,從八月初開始,在夏季這段度假期內,郊區也變得人煙稀少。亞歷克斯感到挺安逸,環繞著他的這種空寂使他平靜了一些。外籍兵堅持讓他幽居在屋裡。他本人則要出國幾個星期。亞歷克斯要等他的保護人回國才能重新見到他。於是亞歷克斯就平靜地等待著九月的到來。看電視,做那些凍菜,午休,玩單人紙牌遊戲,這些就是他僅有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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