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資本主義的幽靈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夢華(一)

惱人的春雨,淅淅瀝瀝,灑落人間。那雨絲,猶如水霧飄渺,浮游空中,恰似一簾幽夢。

開封府,現在也同樣陷入了一場盛世夢華之中。這夢是金榜題名,是榜下捉婿,是瓊林賜宴,是誇官遊行,是大宋無數讀書人窮盡一生,所追求的無上榮耀。

從二月二十九日,國子監門外放榜開始,整個開封府就如同入了夢境,各種佳話,各種傳說,各種勵志,層出不窮,都是圍繞著那561個好男兒的。

武好古背靠著窗戶坐著,面前擺著一個畫架,畫架的畫板上粘著一幅剛剛畫好的工筆設色寫真圖。

這次畫的不是女人,而是個眉目英挺的青年,表情靈動,瀟洒飄逸。畫上的人名叫李釜,字元量,是這一科的省試第二。也是狀元的大熱門啊!

武好古已經聽到了「免殿試」的傳聞。垂簾聽政的向太后認為趙佶沒有親政,且又在服喪,不大適合主持殿試,不如就免了殿試,按照禮部試的名次定進士排名了。看來他的弟弟武好文是沒有機會博個狀元郎了,不過第二甲第一名的成績也足夠用了,畢竟他是朝中有大後台的官兒!

而這一屆的省元紀憶因為是官人應試,不大可能點狀元的,所以第二名李釜就該晉陞一位,撈一個天下大魁了。

因此武好古從二月三十開始,就全力投入了給進士老爺們畫像這個文壇盛事之中去了。

561個進士當然不可能都讓武好古來畫工筆設色,一張好的工筆設色人像幾天都畫不完啊,如果都要他來畫,起碼得畫上幾年!

所以武好古只負責畫第一甲和第二甲進士的鉛筆素描,以及前十名進士的白描和工筆設色畫像。

而第三甲、第四甲和第五甲進士的鉛筆素描像,則會由米友仁、杜文玉和張擇端去畫。另外,除了前十名進士之外,其餘的551名進士都只能留下用鉛筆素描為樣版的白描畫像——也是由武好古的三大弟子出手。

根據武好古的計畫,561幅進士白描人像圖和10幅進士工筆設色人像圖,在未來都會懸掛在《文曲星》月刊的「總編樓」內,作為鎮樓之寶。

而《文曲星》月刊的總編樓,武好古則計畫將之建設在未來的「瓊林宮新城」之內,就建在國子監新址旁邊。

同時,《花魁》畫冊也會擁有自己的總編樓,將會建在開封府城內。武好古想在「都亭驛」拆遷重建的時候,拿下舊都亭驛的一部分土地,用來建造《花魁》畫冊的總部。裡面同樣也會懸掛出歷屆花魁的畫像!

另外,佳士得行和共和總行共用的總店樓——就是原來的「佳士得會館」,高達四層的「摩天大樓」——現在也已經正式開工建設了。

之前的「三層筒子樓」的建設,為共和總行下屬的萬家地產的營造房積累了寶貴的經驗,也鍛鍊出了一支施工隊伍。現在這支隊伍正由黃植生的弟弟,黃家五郎黃樹生主管,在開封府城西畫仙觀旁建造共和行總店樓。整個冬季都在施工,現在已經到了「上房梁」的時候,等武好古再從界河商市返回的時候,共和行的總店樓應該裝修完畢投入使用了。

而黃植生帶人在界河商市開建的「元老院」和「市政所」、「警巡所」等建築,則都是筒子樓和總店樓的混合體,高度是三層,磚木結構,內部的布局類似總店樓,裝潢也非常簡單樸素。因此建造時間也不會太長,有幾個月時間應該就可以落成了。

到時候,武好古就將親自去界河商市坐鎮,監督商市工程的進行了。

而這座由武好古的蝴蝶翅膀努力煽動出來的資產階級罪惡之都,又何嘗不是武好古對未來的夢想呢?

夢想如果成真,20多年後的靖康之變,就將成為華夏文明再一次飛躍的契機!

不過一想到天下億萬生民將會因為這場飛躍而遭受到的苦難,武好古也只有幽幽一聲嘆息了。

「大郎,怎麼啦?畫得不夠好嗎?」

說話的是潘巧蓮,她正挺著大肚子坐在武好古身旁,看著畫板上栩栩如生的人像,微笑著發問。

「好啊,怎麼會不好?」武好古捧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就算是不夠好也沒甚要緊的,這幅畫還是會吸引千萬人的目光,成為名流清史的大作。」

「為甚這麼說?」潘巧蓮問。

「因為我畫得就是普天下萬千士子的夢想。」

「金榜題名,高中狀元嗎?」

「是啊。」武好古點了點頭。

「可是……」潘巧蓮突然蹙起了秀眉,看著畫上的人說道,「可是奴總覺得這人的目光表情中,有一股抹不開的憂愁啊。」

……

都中了狀元了,怎麼還會有憂愁呢?

范之進感到奇怪,他明明是金榜題名,殿試奪魁了,可是怎麼還有一股抹不開的憂愁壓在心頭呢?

難道是因為家裡面的血海深仇?自己做了狀元,那對姦夫淫婦還能逍遙幾日?而且韓相公已經說了,等國喪一過,就要把女兒嫁給自己,到時候自己就是相州韓家的乘龍快婿了!

恁般錦繡的前程,還有什麼理由憂愁呢?

還有……自己在喝什麼?為什麼那麼苦呢?還……嗯咳,嗯咳!

范之進忽然大聲咳嗽了起來,然後眼前的一切,高中狀元,錦繡前程,韓家的女公子,頓時全沒了影兒。

昏迷了三天的范之進,就這樣被一碗苦藥給灌醒了!

「醒了,醒了……」

「還好,還好,這措大總算不會死在我們大相國寺了。」

「燒豬院,你說誰是措大?他不就是沒中進士嗎?」

「王大郎,你莫動怒,是貧僧不對行了嗎?」

范之進迷迷糊糊的聽見耳邊又人在對話,其中一個好像是王黼,還有一個不知道是誰?

「他這個……不會是腦卒中吧?」

「不知道,要不試試看吧。」

「怎麼試?」

「郎中說拿針扎……針帶了嗎?」

「帶了,帶了。」

「那就扎吧。」

「扎哪兒?」

「郎中怎麼說的?是眼珠子嗎?」

范之進聽到這裡,大叫了一聲,馬上從床上蹦起來了,「別扎,別扎……眼珠子怎麼能扎?一紮就瞎了!」

王黼和身邊一個胖大和尚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起來。

「進之兄,你總算是醒了。」王黼苦笑著道,「你都昏了四天了,我和黃茂和都擔心壞了。」

「我……」范之進看了看周圍,還是自己在大相國寺租住的斗室,亂糟糟的,還散發著難聞的臭味,顯然不是狀元應該住的地方。

「我沒中?」

王黼笑了起來,「當然沒中……要中了你還發甚底昏?」

「唉,完了。」范之進一屁股坐在了床板上,眼淚就下來了。

「怎麼就完了?」王黼一瞪眼,「不就是沒中進士嗎?下一科再考啊!」

「考?」范之進長嘆一聲,「不到下一科就餓死了!」

「餓死?」王黼一愣。

大相國寺的燒豬院和尚聽了他的話忽然皺起眉頭,「范郎君,你莫不是沒有錢吧?」

范之進知道這和尚在擔心房錢,只好抱歉的一拱手,「在下,在下的確囊中羞澀……這房錢就先……」

「算了,算了。」大和尚一擺手,「每回大比總有幾個舉子沒錢結賬,都習慣了……既然沒錢,也不必在開封府待了,趕緊去國子監求幾張驛券好趕緊回家吧。」

寒門士子窮啊,要是朝廷不給驛券,恐怕真的會有人餓死在趕考和回家的途中……

「沒有家了。」范之進嘆了口氣,「回不去了。」

王黼愣了下,「被大水沖了?」

他知道去年大名府被水淹的事兒。

范之進也點點頭。他不好說自己上了梁山呢,要不然還不給扭送去開封府問罪?

「家裡沒人了?」

「還有一個老母,兩個孩子,只是……」

只是在梁山上下不來。

「這個,我想想……」歷史上名列六賊的王黼其實還是挺夠朋友的,真的在替范之進想辦法了。

「你放得下臉面嗎?」王黼想了一會兒問道。

「臉面?」范之進苦笑道,「將臣兄莫不是要我去討飯吧?」

「討飯?」王黼被他逗樂了,「哪兒能啊,進之兄除了討飯就不會別的本事了?」

范之進居然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除了討飯,他還能幹什麼?

哦,還有上梁山做賊……其實也不是做賊,而是做賊的代言!

「你是讀書人啊,大名府的解元啊!」王黼大聲道,「你讀得書就是錢吶!」

是嗎?范之進心想:我怎麼不知道?

「你知道龐寬嗎?」王黼問。

范之進搖搖頭。

「就是入內內侍省都都知龐寬。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