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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和阿麥傾盡所有旺盛的生命力,發散出的龐大的思念去哪裡了呢?去了大海、山脈、空氣中……然後與許許多多牽連在一起,並不斷循環著吧。

海邊很冷,只有牽著狗來散步的人。陽光中的人和狗都散發著神聖的光輝,像是來自別的世界。

我在岸邊向著大海雙手合十,久久凝望。大海寂靜、泛著幽幽藍光,引領著群山。沙粒透著寒意,可以感受到等待夏日來臨的整個地球的呼吸。

沒有花覺得不自在,不覺間手裡的鮮花已經彷彿成了我的拐杖。就這樣,原本是來獻花的,可我並沒有把花放到海里去。

我根本不知道阿麥是在哪裡發生的事故,於是搭一輛計程車去了逗子的遊艇碼頭。

計程車沿著山路蜿蜒而下,很快就來到了碼頭,快得讓人有些失望。路兩邊栽種著椰樹,讓人覺得彷彿現實之外的世界。我一路走下去,來到網球場附近。悅耳的擊球聲在空曠的逗子遊艇碼頭回蕩。路兩旁是形形色色的建築,別墅居多,因而悄無聲息。

懷裡的花香完美地映襯著異常湛藍的天空,讓人目眩。我心中的悼念已經結束,不覺間忘記了把花放下,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那天原本打算就那樣走上國道,穿過隧道,沿著海濱一直走到阿麥那天去的鎌倉的,忽然又改了主意,折返回來。我想到小坪漁港買點魚,看看小船。

無論哪裡的港口,附近都是一派嘈雜的景象,我忽然特別想看那樣的風景。

這時,一個女人從對面走過來,可能是去停車場吧。在這兒,除了逗子遊艇碼頭的職員以外幾乎再沒有人行走的午後剛至的時間,在這冷風呼嘯的路上。

那個已近老年的中年婦人,我一定在哪裡見過。不,還有些不同,她稍稍年輕時的容顏,我的確是最近見到過的。是哪位名人嗎?我努力回憶著。

當我醒悟的時候,不禁有一絲寒意。

這個人,是我在夢中見過,而實際並沒有會過面的阿麥的母親。不會錯的。

我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很冒昧地走上前問她。

「請,請問,您是阿麥的母親嗎?」

我滿臉通紅,話說得結結巴巴的,聲音尖細,一點兒不成樣子。

她直直地盯著我,神情悲切中,還有一絲喜悅。

她一定是想儘可能忘掉剛剛痛失愛子的這一現實,因此不希望有人再提及此事,可還是難以抑制兒子帶給她的那份驕傲。

所有這些,在鏡片後那深邃的眼眸里都顯露無疑。我心想: 沒有猜錯。也在此時,強風中的她怔怔點了點頭。

「是的。你是?」

這不是在夢中,也不是在網路,而是在寒風凜冽的椰林小路的路中央。不會有錯。然而我卻恍若在夢中。

「我,我叫吉崎,和阿麥以前是同學。受到他那麼、那麼多照顧……他去世的事,我最近剛剛知道……」

說著,我把花遞給她。還好沒有放在海邊,不,就是為了這一刻才沒放的。我心裡這樣想著。

「您能把這個給阿麥供上嗎?我不知道放哪兒好,就這麼拿著走了一路。」

她說:「謝謝。那我收下了。我會馬上把它供在佛壇前的。」雖然臉上沒有笑容。

說著,她接過我帶來的鮮花。

「很想讓你去家裡坐坐的,可我現在心裡還很亂,家裡也是亂糟糟的。謝謝你啊。」

說這話的阿麥母親微微露出一絲笑容。

我想: 佛壇一定是在那高坡上的住宅樓里的某一間和室里吧。

「哪兒的話。能在這兒把花給您,就是奇蹟了。我很感激啊。」

夢中的我,是那麼大膽地闖進他們家裡,哭著向她要舊衣服、照片,可現實中的我,就像孩子那樣慌慌張張地作了答,然後低下頭,不僅是和阿麥,可能也是和他的母親,做了永久的告別。

回頭望去,只見這次是阿麥的母親,像是依偎著鮮花一樣地走遠。

是真的嗎?剛才的事情真的發生了嗎?

我在漁港的魚店裡一邊買著章魚爪、海螺,一邊恍惚地想。剛才的事情是真的嗎?還是在炫目的陽光中做的一個夢?自己只是不知什麼時候把花放下了?

可我只是知道,這樣就好。我也知道,自己做得對,周遭所給的暗示,自己並沒有讓它從手中溜走。

在這個阿麥所熱愛的小鎮的港口邊,停泊著許多艘小船。賣魚的大叔一臉不耐煩地推銷著他的魚,今天這一天就這樣在倦怠中過去了。所有都在這裡,即便什麼也不做。我這樣想。

橡果姐妹的妹妹:

小果,我現在在韓國。知道嗎?

我這次的男友,很奇妙,再怎麼和他待在一起都不會膩。

還有,我們是分房睡的,我剛和他吻別,道了晚安。

他會不會是同性戀啊?我真這樣想過,不過看他白天和我一起時若無其事,可又確確實實盯著我大腿、胸部看的眼神,我知道他不是同性戀。

雖然他前天熬夜了,可是一到機場,他就說我是第一次來韓國,要帶我到處看看。等我們一辦好入住手續,他就帶我去吃正宗的醬蟹。我們在那家店裡大吃了一頓醬蟹。那家店布置得就像是做法事的會場,一點兒也不光鮮,可螃蟹味道棒極了。我吃了好多好多辣白菜,多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了。韓國餐館裡,會送上滿滿一桌子的小碟配菜,都很可口,而且種類也很多,光吃那些就飽了。

我還擔心過這是第一次一起出來旅行,怎麼相處才好呢?可和他就像一家人一樣,相處得很融洽。眼前總是他那張微笑著的四方臉,我是完全被俘虜了。我對四方臉沒有抵抗力,可能是一種戀父情結吧。爸爸他就是四方臉。

我想: 這種人對待結婚是很認真的吧。

可是我不能結婚,因為橡果姐妹是我現在的使命。

這就是我。

將來,他要與之結婚的,不會是我,而是一個思想更單純的人吧。這個念頭讓我覺得很難過,可也沒有辦法。

我好希望能和他長久交往下去。這樣的念頭我好久沒有過了。哪怕是多待一分、一秒也好,只想跟他在一起。

我並非什麼美人,可男朋友一直沒有斷過。我想這一定是因為我明白戀愛是有時間期限的。心裡這樣想著,一舉一動就會變得可愛,變得生動,會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從我身上散發出來。別的女人都是考慮到將來而去交往的,這樣男人就不會愛得那麼熱烈。

這是辣白菜,這是泡菜,這是拌油菜,這個是生拌烏賊,看著他手腳並用地比劃著,一臉認真地告訴我菜名甚至做法,我真的很感慨: 這種人在日本真的很少見,韓劇為什麼會流行,我是明白了。

他就是我的勇俊 哥,他就是我的元斌哥。

那我就是崔智友 吧,從長相上來說。(笑)

我們手牽著手,走在冬夜的路上。

韓國的夜晚,夜是真正的夜,黑漆漆的,寒冷的空氣里像是夾雜著許多冰粒。人們嘴裡呼著白氣,喜怒就那麼寫在臉上。好人一臉善良,壞人面露奸詐,臉上都寫得清清楚楚的。

到處充滿生機與活力。嘈雜是那種熱鬧的嘈雜,而不是像日本,只是那樣擠來擠去的。還是出門旅行的好。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蘇醒了。真想也帶你一起來呢。

真是難以置信,我們兩個人可以想上哪兒旅遊就去哪兒了……

你說的沒錯,實際上還是有什麼東西縮在我們內心的某處,攔住我們讓我們不要一起出門,我現在有點體悟了。

還有好多話想說,下次再聊吧。

這家賓館的房間里可以上網,我不用為此擔心了。

下面我要照著你來信中的建議,開工寫橡果姐妹的回信了。檢查就拜託你了。

橡子

橡小姐:

早超過規定字數了。

橡果姐妹之妹敬上

橡果姐妹的妹妹:

別那麼嚴肅。

對我來說,可沒有什麼橡果姐妹。

寫字是我的一種療法。

雖然我自己覺得次數並不是很多,可也談了不少戀愛。在去爺爺家之前,還有過那麼一次,和一個男人睡完之後,他給了我錢。

並不是因為錢而跟他睡的,而是喝醉了,跟一個年紀很大的人上了床,之後他給了我錢。

有一瞬間,我真的想過: 是不是能靠這個掙錢?可又覺得回味不好,不太適合自己,雖然也有些猶豫,可還是把那個人的名片扔在了那裡。

不過,我想是因為有了此事,我才能下定決心直接去爺爺家談判的。

現在,我已經明白爺爺他只是為了避開世人,而故意擺出一副令人畏懼的面孔,可在那時,真是覺得不可能和那麼變態,那麼可怕的人住在一起。

可當爺爺去世時,我得知爺爺他早在和我們同住之前,就已經寫好了遺囑,要把房子留給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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