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住在海邊小屋的時候特別輕鬆。穿什麼都無所謂,又交了幾個好朋友。可是,搬到波拉波拉島的高級酒店後,住在這裡的都是些上了年紀的有錢人或是新婚夫婦。

可是,我還是由衷地覺得這個地方真好!

一個人閑得無聊,有了很多時間欣賞房間里的布置。太陽照進來,所有的傢具都是木頭做的,連浴缸也鑲嵌上了木框,很讓人安心。地板上,透過大玻璃可以看到美麗的魚兒游來游去。有時可以從連著房間的棧橋上跳進海里,痛痛快快游上一圈。

在酒店最後一天的傍晚,我坐到泳池邊的酒吧里看夕陽。

或許是對眼前的美景戀戀不捨,我決定在夕陽下喝上一杯再回房間。

酒吧用巨大的流木裝飾,它們彎彎折折的樣子彷彿是經歷了很長一段路來到這裡。坐在涼台上,面前是高聳入雲的山峰,莊嚴肅穆,大海被染成了奇妙的紅色,玩累了的人們說笑著沿著沙灘走回來。

我在比基尼上裹了一條紗巾,坐著喝雞尾酒。大概因為年紀也不小了,絲毫不給人異樣的感覺,酒店和沙灘吧的服務生也大都認識我,大家互相點頭致意,氣氛輕鬆。不過環顧四周,並沒有像我一樣的遊客。

只要在這個酒店裡,就感覺像坐上了一條大船,我在船上晃來晃去。對習慣沉默的我來說,一點都不覺得寂寞。

然而,旅行終於接近了尾聲,讓人感覺悲傷。

一切都已經面目全非。即使回到店裡上班,也不知道能不能像從前那樣快樂地工作。這樣想著,我的心開始在眼前的美景中彷徨起來。

是的,在這裡沒辦法深刻地去思考什麼。這裡的每一天都太過豐富,天氣太熱,光照太強,陽光太過刺眼,思維似乎靜止了。就和夜色太深、太暗、風太大一樣。

每天到了傍晚就去酒吧,在陽台上喝上一杯酒精飲料,這個時候總覺得時間流淌得特別緩慢,似乎自己一直就在這裡。

要不就這樣逃走吧!反正大溪地還沒有去過的地方很多,就這樣一路逛下去吧,或許就可以找到人生的其他入口。

夜幕降臨到沙灘上,我的心情卻絲毫不受影響。既不特別明亮,也不特別黑暗,就只有這一刻存在,心似乎已經麻痹。

但是只要在這個小島上,有眼前的大海,就能讓我回憶起小時候的日子,人變得開心起來。在海邊或酒吧聽到新婚夫婦的對話,猜測他們的未來會如何,這樣就已經感到幸福。

這天晚上,和往常一樣泡了澡,在酒吧涼透了的身體漸漸溫暖。我換了衣服,沿著長長的木板道走,偶爾停下來看看大海,慢慢向餐廳走去。思維沒有靜止,和大自然一起緩緩流淌。

真是震撼啊,這裡的綠色和鮮花怒放的樣子。雖然知道現在不是考慮這些事情的時候,可思緒還是被眼前的景色帶了過去,滿腦子都是這些花花草草。即使在明亮的月光下,它們也一樣在茁壯成長。而大海里孕育著的無數生命,現在也在蠕動著吧。人在這般景色包圍下,又怎能做出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來呢?

我明白了,東京沒有這樣的景象,所以人們的思維不免走上歧路,考慮事情總是複雜化。可能我自己也變成那個樣子了吧。

後悔就在這一刻突然來襲,胸口莫名地疼,呼吸困難,眼前的一切突然變得漆黑,忍不住要在地上打滾,如果當時那樣做了就好了,如果當時不說那句話就好了,這樣反反覆復地想。

越是臨近回國,這樣的情形越頻繁地發生。

最後一晚,當我來到酒店的餐廳時,已經混得很熟的侍者過來問:「有位日本老太太一個人,要不要坐到一起?」果然,餐廳靠裡面的地方坐著一位體面的老婦人。

餐廳冷氣很足,我裹了條大披肩過來的,看上去並不怎麼寒酸,應該不會給她造成困擾吧,於是同意了。有個人一起邊聊天邊吃飯也不錯。

侍者過去和老太太打招呼,她抬頭沖著我笑了一下,微笑看起來很溫暖,我高興地坐下來。

老太太的腿腳有些不方便,拄著拐杖,我去看了自助餐的種類,問她要吃些什麼,給她取來。在來來往往送盤子的過程中,突然感覺到了幸福,我又一次明白了自己的天職所在。

「你一個人嗎?」

老太太請我喝香檳,她大概七十多歲的樣子,姓金山,我們兩人交談起來。

「是的,一個人旅行。」

「哦,是優雅的旅行呢!」

「聽朋友說這裡非常漂亮。如果旅行的話,一定要來這裡,和魚兒一起游泳,住水上木屋,到花園散步。

「一個人到了這裡,可能挺醒目的,工作人員都非常照顧我。」

我回答。

「我也是。有一段時間一直是一個人來,和大家都很熟了。這裡開張的時候,我過世的老公是當時的日籍員工,所以每到他的忌日,我就一個人來這裡。要是待在日本,太傷心了。」

金山太太說。

「那時我一直住在大溪地。我丈夫曾經在這島上另外一個酒店和東京之間來來回回,所以一直住在這裡。」

「那您知道莫雷阿有一個在東京有分店的餐廳嗎?餐廳的名字叫『虹』。」

「啊,我當然知道!那裡的老闆高田先生到我們這裡來玩過很多次呢!」

老闆的名字突然冒出來,我嚇了一大跳。難道這就是命運?大概是老闆和我之間的牽絆才把金山太太帶到我面前的吧。

「原來是這樣啊。」

「那個孩子,以前只覺得是個在海邊貪玩的孩子,沒想到工作如此賣力,他一直都在那家餐廳工作。」

「其實,我也在那家餐廳工作十年了。」

我說道。

「真的?我老公還在世的時候,我們經常一起去。說不定我們還見過呢!真是不可思議的緣分啊。」

金山太太微笑著,非常可愛的微笑。很自然的,我可以想像得到金山先生在前台忙碌,或是坐船到機場迎接客人的樣子。

「你在高田手下工作啊,真是奇遇呢!高田是個好孩子,他很喜歡大溪地。聽說小時候曾經跟著父母在這裡住過。他一直說想回來,自己又會說大溪地語和法語,還會跳當地的舞蹈。年輕時常說這裡住起來更自由,在東京,總覺得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過,那真是個溫柔的孩子。我家孩子小的時候,他一直都很照顧他們,經常到我家來和孩子們一起睡。我這樣說你上司年輕時候的事情,高田可能會生氣,不過他是個不會多想的單純的人。如果第二天要從早上十點一直工作到晚上十一點,通常就不會全心全意和孩子們一起玩了吧?可高田不一樣,他能對眼前的事情傾注全力,將來一定能有大出息,我總是這樣想。還有,他和我們家的貓貓狗狗也能玩在一起,那時候真開心啊!」

「我完全能想像得到。」

「那家餐廳,當時也有日本的其他餐廳來申請開分店。可因為高田君的工作得到大家認可,都說如果交給高田做的話一定可以成功,並不是高田自己要求來做的呢!」

「我也聽說是這樣的。」

「不過,他看起來很能幹的樣子,其實卻不夠精明,我很為他擔心的。能成功真是太好了,原來你是在那家店工作啊。」

「在那家店工作,卻一次都沒來過大溪地,覺得很丟臉,就來了,雖然只到了莫雷阿和這裡,卻已經愛上了大溪地。」

「嗯,以後再來吧。這是個有緣分的地方,你會越來越喜歡它的。你看,儘管我老公不在了,我還是會來這裡。」

「是啊,我也很想再到別的地方轉轉。」

「已經要回去了嗎?」

「明天離開這裡,在這島上住一晚,後天一早的航班回日本。」

「啊,原來旅行就要結束了。如果還能多待一陣子,我還想介紹我的兒子媳婦給你認識呢。」

「太可惜了。不過今天能夠和您相識,還聊了那麼多,我覺得很開心。」

從金山太太口中聽到老闆的名字,我開始壓抑不住自己。

自從來到這裡,越來越喜歡老闆了。

就像陷入初戀的人一樣,看到月亮、大海,都會想到他。

而且,我越來越為我的餐廳和老闆感到驕傲。

這個島創造了他,一想到這,即使再小的事情也都覺得親切。天空的湛藍,水的清透,檸檬色的鯊魚……跨越時間,我們看著同樣的東西,我又開始覺得胸口疼痛,這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歡老闆,又有多嫉妒夫人,原來我也不過是個普通的淺薄的女人,我為自己感到羞愧。

其實,我有個不能實現的夢想:有一天,可以和金山太太、老闆一起來到這個島上。

想到這裡,一滴淚掉下來。

金山太太沒有察覺,她正在對付眼前的肉,於是我起身去取色拉。

我從來不把戀愛時的決心當一回事。戀愛的時候,自己已經不再是平時的自己,思考時也只是戀愛的情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