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上課的鈴聲響起來了。
本來就不大的教室里擠滿了人,空間顯得更小了。除了畢業班的學生之外,其他年級的學生也亂鬨哄地,擠在教室後面的幾排空凳上。找不到座位的學生,乾脆坐在四個大窗台上。教室前面放著七、八張靠背椅子,校長和幾個老師坐著。
因為是客人,所以我被安排在最前面的一排,坐在校長旁邊。鈴聲停了,課堂內一切嘈雜的聲音也消失了。
教室的門口,出現了一個又矮又瘦的人影。灰白的頭髮,微駝的背,架在鼻上的塑膠框眼鏡,掛在嘴角的微笑……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
「教授好!……」
教授眯縫著眼,打量著水泄不通的教室,他微微一鞠躬,請大家坐下。
「來的人真多啊!……」教授帶著江浙腔調的普通話,引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今天,是我的最後一課,臨別秋波嘛,我給大家帶來一個禮物。」
我有些納悶,在台灣,應該是學生給老師送禮才是啊。
「不過別太高興喲,」教授微微地一笑,「我送給大家的禮物,就是一場考試。」
「轟隆隆」的一聲,課堂上頓時炸開了鍋。
本來以為教授的最後一課,必定是總結性的,或者是有益的臨別贈言,沒想到卻是一場枯燥無味的考試,難怪學生們吵了起來。
「偷工減料嘛!……學生們忙著答卷,他老人家就不用教課了。」背後傳來老師們的低聲議論。
我也很是失望,看來今天白跑一趟了。
「教授,這樣不好嘛!……」膽子大的學生亂嚷了起來。
教授一副鐵石心腸的模樣,銳利的目光從舊式的眼鏡後面,掃視著教室每個角落,然後突然用手一指:「劉嘉玲,你好像滿不在乎?」
我扭頭望去,所有人也都回頭望著。
角落裡坐著一位姑娘,臉白白的,直長的頭髮,乍看之下,很像山口百惠。她大概是全班唯一的一位女學生,儘管坐在角落裡,仍然是教室的重心。
劉嘉玲站了起來,兩手交叉在胸前,看上去顯得很瀟洒。
「您說了要考試,但兩手空空,沒有試卷。所以我想,這場考試一定很特別。」
教授點了點頭,然後指著那班男生:「你們這些急性子,如果像劉嘉玲這樣,肯用眼睛看,成績就會更好。」
男孩子們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你們都玩過『十八問』的遊戲吧?」
「十八問」的遊戲在這裡很流行。通常由一個人選擇一個謎底,例如某個人名,然後由其他的人來猜。猜的人向主人提出各種問題,主人只回答「是」或者「不是」。如果能在提出十八個問題之後猜出答案,就算贏了。在台灣好像也流行過一陣子吧?
「我先說出一個案件,由你們提出問題,尋求答案。如果能夠在我教的這兩節課內破案,我就給每個人加十分。」
這實在是個很有趣的考試,學生們一個個趕緊掏出紙筆,伸長脖子,雀躍地迎接這場挑戰。
「上星期三,夜裡十二點,」教授故意說得很慢,方便同學記錄,「在市郊公園,發生了一起謀殺案。」
他停了下來,望著大家。
「好了,該你們發問了。」
同學們交頭接耳,三五成群地討論著。十八問的每一個提問都很重要,不能浪費。
早晨的陽光在玻璃窗外閃爍著,矮矮的紅磚牆,小小的操場,長滿青草的屋頂。屋頂上插著一面很大的紅旗,在風中呼拉拉地飄著。
旗上綉著金黃色的大字:秦皇島刑警培訓學校。
上課之前,校長向我介紹過,這所學校並不是正規的學校,而是市公安局自己辦的一個培訓中心。招收的學員都是市裡的現役刑警,各科的老師也是抽調一些經驗豐富的老刑警來擔任。校長本人則是市公安局副局長兼任。
學校中唯一正規的,就是教授了,他是在北京大學教心理學的教師。刑警學校走了後門,向北大借調他一個學期,給畢業班開了一門「犯罪心理學」的課程。
這位教授果然名不虛傳,把一門抽象、艱澀的學科,講得生動有趣,很受學生歡迎。甚至很多老師有空的時候,也都跑來旁聽。
今天是教授的最後一課。教完這一課以後,他就要調回北京,準備去日本講學。
教授戴著一副五十年代的塑膠框眼鏡,本來白色的質料,已經變黃了。他的眼鏡老是滑在鼻樑上,一對綠豆般的小眼珠子,就從眼鏡上方注視著學生。
「怎麼啦?都變成啞巴了?」
一個身材魁梧的小夥子舉起了手來,語氣凝重地問道:「兇器是刀?」大家都屏息望著教授。這是十八問的第一問,簡直太重要了。
「是的。」教授託了托眼鏡。
「刀還留在屍體上。」
課堂上一陣喜悅的「嗡嗡」聲,一擊即中,這就把範圍大大縮小了,每人加十分的希望增大了。
校長情不自禁地瞟了小夥子一眼。
「他是班長,叫崔柱國。」有一位老師悄悄向校長和我介紹著,「入學之前是刑警隊的小隊長。」
校長點了點頭。看來,他對學生也不熟悉。
老實說,崔柱國雖然一下子就猜到兇器是刀,但我並不十分佩服。大陸不比台灣,老百姓絕對沒有槍,一般兇殺案往往都是用刀。
崔柱國把垂到額頭的一綹頭髮輕鬆地一撥,謹慎地發問:「死者……不是男的?」
「對。」教室又是一片讚歎聲。
其實,這也不足為奇,用刀殺人,受害者自然是女性居多。而且我也猜得到,女死者一般都是裸體的。
「死者身上沒穿衣服?」
「對。」
「她的奶子很大?」
這一問並不是崔柱國提的,而是窗外不知道哪個低年級的調皮鬼在搗蛋。
「這一問不包括在『十八問』。」崔柱國抗議。
「不包括。」教授微笑著說,「不過我還是可以回答,死者的奶的確很大。」
一陣大笑。笑得最大聲的,就是坐在我身邊的校長。
崔柱國目光炯炯:「死者身上沒有捆綁掙扎的痕迹?」
「對。」
「死者身上只有一處傷口?」
「對。」
「傷在胸脯上?」
「對。」
「一刀刺中心臟致死?」
「對。」
「死者陳屍處就在市郊公園?」
「對。」
幾乎崔柱國的每一問,都引起了一陣掌聲。他喘著大氣,神采飛揚。「我破案了!……」
這一下,連我也有些吃驚了,就這麼七、八問,他居然就能夠破案了?這也大懸乎了吧?
「柱國同學,上來,講一講。」教授慈祥地招著手。
崔柱國站了起來,走到講台前面,興奮地望著大家。
「市郊公園夜裡十點半閉園,一般的遊客都要離開,管理員就開始清場。特別是『六四』大學生示威以後……」
「鎮壓反革命暴亂!……」校長糾正著。
「對,平滅暴亂之後,北京那裡逃出來很多學生。公園查得更嚴了,公安局派了很多人。在這種情況下,兇手如果挾持受害者到公園內行兇,實在很冒險,幾乎不可能。夜裡十二點,還可以逗留在公園內的,除非是公園內的工作人員。她不穿衣服,又沒有掙扎過的痕迹,很像是男女幽會。兇殺案當中,一刀要殺死人是很難的,但是,如果在幽會的時候,女方脫光了衣服,躺在地上,閉上眼睛……男的狠狠一刀……所以,兇手一定是死者的丈夫或者情人,只要查到死者名字,就可以抓到兇手。」
崔柱國一口氣說完,性急的同學又鼓起掌來。
教授摘下眼鏡,用嘴呵了一口氣,在袖子上擦了擦,一邊問著大家:「你們覺得如何?」
「紅色福爾摩斯!……」
「男性阿加莎·克里斯蒂!」
「現代包公再世啊!……」
調皮的男孩子們七嘴八舌地亂嚷著。
「雖不中亦不遠矣。」我心中暗暗盤算著,只要再加上一點枝葉,崔柱國這番推理,就可以發展成一篇小說了。
教授把眼鏡戴上,嘆了口氣。「我給柱國八個字評語,『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同學們一個個目瞪口呆。我也覺得這心理學權威有些太賣弄了,「謬以千里」?也太誇張了吧?
「嘉玲小姐,你有什麼看法?」
老頭又盯住劉嘉玲。我忍不住有些懷疑,是不是劉嘉玲長得漂亮,他特別青睞有加?
「秦皇島有三十多萬人,還不如北京一個區……」劉嘉玲不僅人長得漂亮,聲音也好聽,「一年到頭,本市沒有兩個重大案件。如果公園發生裸女艷屍案,早就驚動全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