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裡的某個時候,風向變了,低垂的烏雲被風吹到大西洋的外海上。星期六早上一輪令人愉快的旭日露出金燦燦的曙光。但是空氣依然冷得不合時節,CBS的氣象播報員提醒,雲層會再回來,午後甚至會飄雪。妮薇跳下床。她跟傑克約好七點半去慢跑。

妮薇套上長袖運動裝,穿上銳跑運動鞋,頭髮往後攏紮成一束馬尾。麥爾斯已經在廚房裡了。他皺皺眉。

「我就是不喜歡你這麼一大早一個人去慢跑。」

「不是一個人。」

麥爾斯抬抬眼。「我懂了。進展迅速,是嗎?我喜歡他,妮薇。」

妮薇倒了柳橙汁。「喏,別抱太大的希望。你不也喜歡那個證券經紀人。」

「我可沒說我喜歡那個人。我是說他看起來似乎相當正派。這是有差別的。」麥爾斯停止善意的取笑。「妮薇,我一直在想。在你坐下來跟警方談談之前,去一趟羅克蘭郡,比較有意義。如果讓你說對了,那麼艾瑟身上的衣服就是你店裡賣的。這是我們必須證實的第一點。我想,接下去你應該仔仔細細將艾瑟的衣櫃檢查一遍,看看到底還有什麼東西不見了。雖然我們曉得兇殺組將注意力集中在那個前夫身上,但是我們不能預做任何假設。」

對講機響了。妮薇拿起聽筒。是傑克。「我馬上下去。」她對傑克說。

「你想要幾點去羅克蘭郡呢?」妮薇問麥爾斯。「我真的得去上一下班。」

「下午三點左右就行了。」見到妮薇訝異的表情,麥爾斯補充說,「十一頻道要對尼奇·舍派提的葬禮做實況報導。我想坐在客廳好好觀賞。」

七點鐘,丹尼已經就位了。七點二十九分,他看到一個個子高高的傢伙穿著慢跑服進入史瓦柏大廈。過幾分鐘,妮薇·柯尼跟那個人一道出現。他們開始朝中央公園慢跑而去。丹尼低聲詛咒。如果她是一個人就好了。丹尼是抄近路穿越中央公園過來的。公園裡幾乎空無人跡。他可以隨便找個地方把妮薇做了。他摸摸口袋裡的手槍。昨晚他回到租屋處,大查理的車就停在對街等他。查理搖下車窗,遞出一隻牛皮紙袋。丹尼接了過去,手指感覺到手槍的輪廓。

「柯尼開始製造真正的麻煩了,」大查理告訴丹尼,「看起來像不像遭到意外已經不重要了。隨便你用什麼方法處理掉她。」

此刻丹尼很想要跟著他們進去中央公園,襲擊他們兩個,不過大查理可能會不爽。

丹尼開始朝反方向走。今天他上身裹著一件寬大的毛衣,直垂到膝,下身穿一條破破爛爛的斜紋褲,腳趿一雙皮製涼鞋,頭戴一頂針織帽,那頂帽子以前曾經是鮮黃色。帽子下面罩著一頂灰色的假髮,有幾綹油膩膩的灰發黏在他的前額。他看起來就像吸毒成癮腦袋亂糟糟的人。他穿另外一套服裝,看起來就像個酒鬼。但是這麼做才不會有人記得有個傢伙一直在妮薇·柯尼家的大樓附近閒蕩。

來到七十二街的地鐵站,丹尼朝柵門投了一個代幣進去,他心想,我應該向大查理索取花在變裝上的錢。

妮薇和傑克從七十九街進入中央公園,開始往東跑,然後往北跑。接近大都會博物館的時候,妮薇本能地又開始迅速往東跑。她不想經過母親過去曾經陳屍之處。但是在傑克困惑的神情掃視下,妮薇說:「抱歉,你領路。」

她試著堅決地直視前方,卻忍不住瞥一眼依然光禿禿的樹過去那一區。那天下課母親沒來學校接她。校長瑪麗亞修女吩咐她在辦公室等,建議她開始做功課。將近五點的時候,麥爾斯才來接她。但是那時候她已經知道事情不對勁了。媽媽從來不曾遲到過。

她一抬起頭,看到麥爾斯站在她跟前俯視她,眼眶紅紅的,表情是痛苦與悲憫交織,那時候她就明白了。她舉起手臂朝他伸過去。「媽媽死了嗎?」

「你這個可憐的孩子。」麥爾斯一邊說著,一邊把她抱起來,緊緊靠著他。「你這個可憐的孩子。」

妮薇感覺到眼裡的淚光閃閃。在一陣速度的爆發下,她跑過寂靜的小路,經過大都會博物館用來展出埃及收藏品的擴建部分。她幾乎跑到貯水池那邊,才放慢腳步。

傑克一直與她保持同步並進。這時候他抓起妮薇的手臂。「妮薇。」這是在提問。他們轉向東,然後轉向南,漸漸減速變成快走的時候,妮薇才對他提起蕾娜妲。

他們從七十九街離開中央公園。他們肩並肩,十指相扣,走過回史瓦柏大廈最後這幾條街。

星期六早上七點,露絲打開收音機,聽到艾瑟的死訊。她在半夜的時候吃了一粒安眠藥,接下去幾個小時失去知覺沉沉地睡了一覺,隱隱約約記得睡得惡夢連連。西蒙斯被逮捕了。西蒙斯接受審判。艾瑟那個女魔頭,作證指控西蒙斯。幾年前,露絲在一家法律事務所上過班,她相當清楚西蒙斯會面對哪些控告。

但是她聽著新聞廣播,抖著手指將茶杯放下,這時候她領悟到,還可以再加上一條罪名:謀殺。

她把桌前的椅子往後一推,跑進卧室。西蒙斯才剛醒來。他搖搖頭,手拂過臉,西蒙斯特有的這個手勢一向叫她生氣。

「你殺了她!」露絲尖叫。「你不把真相告訴我,叫我如何幫你!」

「你在說什麼?」

露絲啪的一聲扭開收音機。新聞播報員正在敘述艾瑟是在何處以及如何被發現的。「你有好幾年都帶女兒去莫里森州立公園野餐,」露絲大聲說,「你對那個地方了如指掌。快告訴我真相!你是否捅了她一刀?」

一個小時後,嚇得全身無力的西蒙斯前往酒吧。艾瑟的屍體被發現了。他知道警方會找上他。

昨天,日班的酒保布萊恩上了兩個班次。為了表明他的不滿,布萊恩丟下黏答答且亂糟糟的酒吧就走了。負責廚房的那個越南小子已經到了。起碼他是個積極肯乾的員工。「你確定你應該來上班嗎,蘭姆司頓先生?」越南小子問。「你看起來仍然病得很重。」

西蒙斯努力回憶露絲吩咐他的說法:「告訴人家你染上流行性感冒。你這個人從來不曾不到班。他們一定會相信,你昨天真的病得很重,上個周末就生病了,他們會相信你整個周末都沒離開公寓半步。你有沒有跟任何人交談過?有沒人見到你?艾瑟的鄰居一定會告訴警方,上個星期你去過兩三趟。」

「該死的病毒一直不走,」西蒙斯喃喃道,「昨天的情形很慘,不過我周末就病了。」

十點露絲來電。西蒙斯像個孩子似的聽話,把露絲吩咐他的逐字復誦一遍。

十一點他開門營業。中午,仍舊住在附近的老居民開始陸陸續續上門。「西蒙斯,」有一位客人神情快活,擠出滿臉笑容,大聲嚷嚷,「令人難過的消息啊,可憐的艾瑟,不過好消息是你解套了,不用再付贍養費了。店裡請客免費來一杯吧?」

兩點鐘,還算忙碌的午餐時段逐漸平靜下來,不久,兩名男子走進酒吧。一個約五十歲出頭,體格粗壯,面色紅潤,他不如在身上掛一塊牌子寫上「警察」算了。他的搭檔是個身材修長的西班牙裔,年約二十幾快三十歲了。他們報上身分,是二十分局的歐布里恩警探與勾梅茲警探。

「蘭姆司頓先生,」歐布里恩輕聲問,「你曉不曉得你的前妻,艾瑟·蘭姆司頓,被發現陳屍在莫里森州立公園,她是遭人殺害的?」

西蒙斯抓緊吧台的邊緣,緊到指關節都泛白。他點點頭,無法開口。

「能不能請你跟我們過去警局呢?」歐布里恩警探問。他清清嗓子。「我們有幾件事想要詢問你。」

西蒙斯去酒吧之後,露絲撥電話到艾瑟·蘭姆司頓的公寓。電話被接起來了,但是沒有人出聲。最後露絲說:「我找艾瑟·蘭姆司頓的侄子道格拉斯·布朗聽電話。我是露絲·蘭姆司頓。」

「有什麼事?」是那個侄子的聲音,露絲認得。

「我非見你不可。我馬上過去。」

十分鐘後,一輛計程車將她載到艾瑟公寓的門口。露絲下了計程車,拿車資給司機的時候,抬頭一看。四樓的窗帘一動。樓上的鄰居任何好戲都不錯過。

道格拉斯·布朗一直在等她。他打開門,往後退,讓露絲進去公寓。公寓裡面仍然維持得非常整潔,不過露絲注意到桌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紐約的公寓需要天天撣灰塵。

露絲無法相信到了這個時候,她的心頭還會掠過這樣的想法,她就站在道格拉斯的正前方,注意到他身上那襲昂貴的睡袍,睡袍的邊緣露出來的絲質睡衣褲。道格拉斯看起來一副眼皮沉重的模樣,好似一直在喝酒。他的五官端正,要是長得突出,倒可以算得上是英俊。但是,他的五官反而讓露絲想到小孩子在沙灘上堆的沙雕,風一吹就散掉,潮水一衝就帶走了。

「你有什麼事?」道格拉斯問。

「我就不浪費你我兩人的時間,對艾瑟的死亡表示遺憾。我要西蒙斯寫給艾瑟的那封信,我要你把這個放進信封里。」露絲伸出手。手上的信封開開的並未封口。道格拉斯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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