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期三早上,妮薇對麥爾斯透露她替艾瑟感到憂心。她一邊往烤過的焙果上抹乳酪,一邊蹙眉,說出令她大半夜都睡不著的想法。「艾瑟這個人的確是反覆無常,可以不帶走她的新衣就突然離開沒錯,但是星期五那天她約好了她的侄子。」

「或者是他這麼說。」麥爾斯突然插嘴。

「沒錯。我確知她在星期四那天把手上正在寫的稿子交出去。星期四那天凍得要命,入夜開始下起雪來。星期五那天的天氣簡直像隆冬。」

「你變成氣象學家了。」麥爾斯說。

「少來,麥爾斯。我覺得可能出了什麼事。艾瑟的禦寒大衣都在她的衣櫃里。」

「妮薇,那個女人永遠不會死。我絕對可以想見上帝與魔鬼互相推託:『給你,她是你的。』」麥爾斯笑了,以自己的笑話為樂。

妮薇對他扮了個鬼臉,麥爾斯並未將她的憂心當真,令她生氣,但是也感謝他用戲龍的口吻處理。廚房的窗戶開了幾英寸,從哈德遜河上吹進來一陣微風,些微的鹹味蓋過車子必然會排放的廢氣,這是亨利哈德遜公路上的上千輛汽車排放出來的。雪正在消融,正如它來得突然。空氣中嗅得到春天的氣息,或許是這個事實讓麥爾斯的心情好轉。還是有什麼其他因素?

妮薇起身,走到爐前,伸手端來咖啡壺,替他們倆的杯子添上新鮮的咖啡。「你今天似乎很高興,這表示你不再擔心尼奇·舍派提了嗎?」

「這麼說好了,我跟赫伯談過,尼奇連刷個牙都會有我們的人馬盯著他的蛀牙看。我很滿意這個狀況。」

「我懂了。」妮薇不會笨到去追問麥爾斯詳情。「好吧,只要你不再過分關心我就好了。」她看看錶。「我得走了。」走到門口,她吞吞吐吐說。「麥爾斯,我對艾瑟的衣櫥了如指掌。她在星期四或星期五那種酷寒的天氣之下消失,連一件大衣都沒帶。你要怎麼解釋?」

麥爾斯已經開始讀起《紐約時報》來了。這時候他放下報紙,一副容忍的表情。「我們來玩假裝的遊戲吧,」他提議,「假裝艾瑟可能在別人家的展示櫥窗里看上一件大衣,下了一個決定,那就是她要的。」

妮薇四歲的時候就開始玩起這個假裝的遊戲,那時候她自行動手拿了一罐大人不准她喝的碳酸飲料。她站在打開的冰箱門前,欣喜若狂地喝乾最後一滴汽水,抬頭一看,發現麥爾斯正嚴厲地注視她。「我有個好主意,爹地,」她速速說,「我們來玩假裝的遊戲。假裝這罐可樂是蘋果汁。」

妮薇頓時覺得自己很蠢。「所以你是警察,我開服裝店,原因在此。」她說。

但是等她淋過浴,穿好衣服,套上七分袖的深褐色喀什米爾羊毛料夾克,配一條長及小腿肚的黑色羊毛料打褶裙之後,她發現麥爾斯的想法有問題。她小時候喝的那罐可樂並不是蘋果汁,但是眼前她敢賭上所有的身家財產說,艾瑟並沒有向別人買過半件大衣。

星期三早上,道格拉斯·布朗醒得早,開始在艾瑟的公寓里擴大他的勢力範圍。昨晚下班回來,發現這個地方乾淨得光可監人,考慮到艾瑟那一大堆的紙張,也算收拾得相當整齊,真是一大驚喜。他在冷凍庫里找到一些冷凍食品,挑了千層面,趁著面在加熱的時候呷了一罐冰啤酒。艾瑟的電視機是新型的四十英寸大電視,他在客廳擺好托盤,邊吃邊看電視。

現在,他躺在鋪著絲被的豪華四柱床上,打量卧室里的東西。他的行李箱還擱在那張躺椅上,掛在衣架上的西裝披在椅背上。見鬼。現在開始使用她的衣櫥不是明智之舉,但是沒道理不能用另外那個柜子。

前面那個壁櫥顯然是個雜物箱。他為了騰出裡面的衣桿來掛他的西裝,勉強整理那些相簿、一疊疊的型錄以及一落落的雜誌。

他趁著濾煮咖啡的時候,沖了個澡,欣賞著閃閃發亮的白瓷磚,還有艾瑟那堆香水瓶和乳液,此刻都整整齊齊排在門右方的玻璃盤上的事實。連毛巾都摺好了,收在浴室的壁櫃里。這個想法令他的眉頭一皺。那筆錢。替艾瑟打掃的瑞典女孩有沒有發現那筆錢?

想到這點,道格從淋浴間跳出來,用力擦乾身子,腰部裹著毛巾就衝到客廳去。他在靠近那張翼式扶手椅的地毯底下留了一張百元大鈔。鈔票還在。所以那個瑞典女孩要不是很老實,就是沒注意到。

艾瑟是個大笨蛋,他回想。她每個月收到她前夫寄來的支票,就拿去兌現,換成一張張百元大鈔。「這是我的急用金。」她對道格說。艾瑟帶他出去上高價的館子用餐,用的就是這些錢。「他們在吃豆子,我們在大啖魚子醬,」她會說,「有時候我一個月就把它花光了,有時候會攢起來。我常常四處找一找,把剩下的錢存進帳戶,用來買衣服。上餐館,買衣服。這都是那個愚蠢的可憐蟲這些年下來供養我的。」

道格跟著艾瑟笑,碰杯敬西蒙斯那個可憐蟲。但是就在當晚他領悟到,艾瑟從來沒有記錄她在屋裡藏了多少現金,所以一個月少個兩三百塊錢也不會想到。過去這兩年來他就自己動手取用。有一兩回艾瑟半知半疑,但是只要她一提起,他就裝出憤憤不平的樣子,她總是馬上就退讓。「如果你花錢的時候把它記下來,就會看清楚錢花到哪裡去了。」他會大聲說。

「對不起,道格,」艾瑟道過歉,「你曉得我這個人,只要起一個怪念頭,就會信口開河。」

他們之間最後一次交談,她要求道格星期五過來幫她跑個腿,還跟他說別想領賞。「我記取你的建言,」她說,「記錄我所花的錢。」道格將這段記憶抹去。

他趕到這裡來,有把握自己可以對她甜言蜜語,心知如果甩了他,她就沒有人可供差遣了……

咖啡煮好了,道格倒了一杯,回到卧室著衣。他一邊打領帶,一邊用批評的眼光檢視鏡中的自己。他看起來很帥。他從艾瑟那裡一次偷一點錢,用那些錢開始去做臉,做臉令他的臉亮了起來。此外他也找到一家像樣的理髮廳。最近買的那兩套西裝很合他的身材,衣服穿起來就該那麼合身。宇宙大樓新來的接待員瞪大了眼睛對他另眼相看。道格讓她知道自己之所以做這份蹩腳的接待工作,不過是為了寫一齣劇本。那個女孩聽過艾瑟的大名。「而且你也是作家。」她敬畏有加地吸了口氣。他不介意帶琳達來這裡。不過他得要小心,起碼小心一陣子……

喝第二杯咖啡的時候,道格很有系統地將艾瑟書桌里的文件檢查過。其中有一個卡紙做的延展式文書夾標著「重要」兩字。他快速翻過一遍,臉上的血色盡失。那個空話連篇的老艾瑟居然擁有績優股票!她在佛羅里達有房產!她還保了一百萬的保險!

文書夾的最後夾了一份遺囑的影本。看過之後,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的東西。她所擁有的每一分錢都留給他。而她的身價可不少。

上班要遲到了,但是不打緊。道格將他的衣物歸回那張躺椅後面,仔細鋪好床,清掉煙灰缸,疊了一床被、一隻枕頭和被單,放到那張長沙發上,讓外人以為他睡的是長沙發,然後留了張字條:「親愛的艾瑟姑媽。我猜你又突如其來旅行去了。知道你不會介意我繼續在你的長沙發上打個鋪,直到我的新居就緒為止。希望你玩得愉快。你疼愛的侄子,道格。」

這張字條建立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屬性,道格一邊想,一邊朝著前門旁邊的牆上那張艾瑟的照片致意。

星期三下午三點,妮薇在彩彩的答錄機里留了話。過了一個小時,彩彩回電。「妮薇,我們剛剛完成綵排。我覺得這齣戲很棒,」彩彩讚美道,「我的戲份只有把火雞傳過去,嘴上說『是啊』。但是你永遠不知道呢,約瑟夫·帕波說不定哪時會出現在觀眾席上。」

「你會成為明星的,」妮薇認真地說,「我等不及要跟別人吹噓:『我從什麼什麼時候就認識她了。』彩彩,我必須再回去艾瑟的公寓。你手上還有鑰匙嗎?」

「沒有人有她的消息嗎?」彩彩的聲音失去那股輕快。「妮薇,事情很詭異。就是她那個古里古怪的侄子。他居然睡艾瑟的床,在她的房裡抽煙。要不是他認為艾瑟不會回來,就是他根本不在乎艾瑟會不會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掃地出門。」

妮薇站了起來。突然間她覺得書桌後面這個空間擠得難受,散置在辦公室里的禮服、皮包、飾品和鞋子樣本似乎一點也不重要。她身上已經換成她最新看上的設計師所設計的兩件式洋裝。淺灰色的羊毛衫,臀上系著一條銀色的腰帶。鬱金香花苞裙僅僅掠過她的膝蓋。脖子上打了一條灰色、銀色與桃色調的絲巾。有兩位客人在賣場看到她身上穿的,當下就訂了一套。

「彩彩,」妮薇問,「明天早上你能不能再跑一趟艾瑟的公寓?如果她在,那就好,頂多承認你替她擔心。如果是那個侄子在,能不能說艾瑟要你額外多做一點,把廚房的柜子清乾淨之類的?」

「當然可以。」彩彩表示同意。「我會很樂意。別忘了外外百老匯的活:沒錢拿,只有聲譽。不過我得告訴你,艾瑟可是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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