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瑪洛麗穿過客廳。凱拉抬頭問她,「聽說露易絲同時找了好幾個買主?」

「是啊,我早該猜到。」瑪洛麗說,「她總喜歡在好幾頭下注,給自己留後路……快說,房子最後怎麼輪到她來賣了?」

「嗯哼,明擺著劉易斯女士的幾個後人為房子爭得不可開交。有人說她有個……呃……私生子。據說老太太有好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其中也包括這個偷偷生下的孩子。」

「這也太扯了,就她一個連房門都不出的老太太?!」

「我知道這很扯,誰能想得到呢?還有,孩子的爹是誰?難道是那個送雜貨的小夥子,還是那個修理草坪的?」

「幫她修草坪的還是之前那個人?」瑪洛麗問道,「我最後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怕是得有三百磅了吧。」

「說不定是哪天他草坪修得渾身是汗,進屋討杯水喝的時候,劉易斯女士把持不住了唄。」

「媽,你真是言情小說看多了。」

「沒錯兒,」凱拉咯咯的笑聲傳到了客廳,「自從你爸走了以後,我滿腔的浪漫細胞只能靠讀言情小說來維持了。」

這句話戳中了瑪洛麗的傷疤。父母過了二十一年的婚姻生活後突然離婚,當時她完全無法接受,但他們的確就這麼離了。父親說離婚的原因是他感覺不到幸福,還說母親也一樣。父母表面上還挺融洽的時候,瑪洛麗常想他們之間到底還有幾分真情。

其實,離婚以後,母親貌似開心得有些反常,甚至從未流露出一絲沮喪。不過她畢竟生來就是個樂天派。一思及此,瑪洛麗問道:「媽,你懷念過有爸在身邊的日子嗎?」

「當然有,我們到底在一起過了那麼多年呢。已經成為習慣的人,不想也難。」

「你怎麼知道你不愛他了呢?」

「因為我的確不愛了。瑪洛麗,你別打什麼鬼主意,想讓我和你爸複合。這絕不可能,我們對現在的生活都很滿意。」

看到母親心意已決,瑪洛麗決定換個話題。「我今天看到劉易斯女士的卧室里掛的全是一個穿制服男人的畫像,嗯……說是制服,更像是軍裝。大概就是那個丟下她一人離開人世的男人吧。」

「說不定她就好穿制服的。」

馬洛麗無奈地攤開雙手,「媽,你還能有點救嗎!」

「行行行……但你想想啊。如果劉易斯女士當真在外面有個私生子,豈不太有意思了?不就是在咱們自家門口上演的肥皂劇嗎?」

瑪洛麗徹底投降。她知道母親一旦鑽進牛角尖,誰都攔不住,最好的辦法就是轉移話題。就算劉易斯女士真的有個私生子,也該和凱拉一般年紀了。

***

汽車旅館的小房間里,布雷克還在想著瑪洛麗。回到這個陰暗局促的房間以後,他一直試圖轉移注意力,但是屋內的裝潢令人覺得是某個對旅館有深仇大恨的室內設計師喝醉以後在房間里胡作非為的傑作。再說,電視機還是壞的。除了瑪洛麗,布雷克也真是沒什麼別的可想的了。

這麼說來,瑪洛麗應該是在莊園隔壁長大的。不知道她有沒有在莊園里見過鬼……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世上哪來的鬼,莊園鬧鬼這事要麼只是八卦,要麼是人們反應過度造成的臆想。

不過他真是這麼想的嗎?不論他是否願意承認,今天的事確實詭異,分明有股神秘的力量拽著他穿過房間、落入衣櫥;他的雙腳在地板上滑行,背後彷彿有一陣強風不由分說地推搡著他。櫥門關上的一剎那,布雷克清楚地看見了瑪洛麗身後一個女性的身影。

這顯然都是鬼扯,世間哪裡存在什麼鬼啊魂的。作為一個成年男人,布雷克早不是聽個爐邊怪談就能嚇尿的高中生了。他說服自己肯定只是不小心滑了一下,或者是被瑪洛麗漂亮的嘴唇迷了心竅,根本沒注意到她正準備偷襲自己。

不過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那麼大力地把別人推倒也太說不過去了。那一推真是夠狠的。布雷克覺得自己差不多是飛出去了,簡直就像腳踩冰鞋划過流滿油的地板一樣。

我真是想太多了。布雷克試圖說服自己。然而,這種空洞的自我說服並不能令人安心,更無法讓人停止前思後想。行吧,就當我是多想了,就這麼著吧。反正自從得知灰橡樹莊園被掛牌出售以後,煩惱就接踵而至。

夏儂·劉易斯沒有任何直系親屬留存於世——起碼大家都這麼說。而事實並非如此——布雷克很清楚。他本人正是她嫡親的孫子。

不過劉易斯家族根本不可能讓布雷克認祖歸宗。毫無疑問,單身的小姐懷了個野種——也就是布雷克父親——這事兒是劉易斯一門的奇恥大辱。夏儂哪怕做夢都想嫁給布雷克的祖父,而這個男人卻好死不死把性命丟在了戰場上,拋棄了懷著孕卻還未嫁的夏儂。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的女人必定飽受非議和白眼,夏儂的家人也指望她回頭是岸,找個好人家嫁了。

布雷克常想,如果能與祖母見上一面該有多好。但祖母似乎並不想見到他。不過想到她連親生兒子都不聞不問,布雷克也無話可說了。布雷克的曾祖父母有個度假小屋,夏儂有身孕時好幾個月都被藏在那兒。她剛生產完就被自家人接走了,布雷克的父親只得留在他祖父母身邊。

布雷克常想,被親生母親拋棄這件事究竟對父親的傷害到底有多深。父親小喬治·亨特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從沒做過一件草率的事。父親很遲才成家——布雷克高中的時候,父親已經六十多了。

無論布雷克怎麼追問,父親都對祖母隻字不提。當布雷克去看曾祖父母時——那時他們已時日不多——他們告訴布雷克,夏儂·劉易斯瘋癲得嚇人,也富有得嚇人,說她是家財萬貫也不為過。

布雷克所知道的灰橡樹莊園的傳奇歷史,都是聽曾祖母說的。莊園最初是某位船長的宅邸,這位船長深深愛上了一名女子,甚至願意為她捨棄自己的愛船和航海生涯。

於是船長建了一棟別墅。由於周圍的大樹上掛滿了鐵蘭,蔭蔽著整條街道,船長將別墅命名為灰橡樹莊園。之後,船長與他的戀人結婚,生子,逐漸安於富農的生活,但幸福的日子沒過多久,南方就爆發了叛亂。

據傳言,別墅的外屋曾是「地下鐵路」組織 的一個站點。戰爭結束後,莊園由船長的某位侄女繼承,這位侄女一心想成為演員;而在那個年代,女演員往往是各種醜聞的主角。

船長的演員侄女常在莊園舉辦盛大的聚會,日子很是逍遙。她的情人們不過是莊園里的往來過客。她有三個子女,都是私生子,其中一個兒子長大後成為了芝加哥的第一代黑幫。錢賺夠了以後,這位大佬搬回了戈爾登,並在母親去世以後入主莊園。

這位黑幫大佬正是夏儂·劉易斯的父親,夏儂如此任性固執亦不足為奇。她想要什麼就要什麼,從沒想過湊活了事。而她認準了喬治·亨特,即使喬治一家認為他們根本不適合,她也不願放棄。

布雷克有時懷疑,夏儂有想探望兒子的心,只是怕吃閉門羹。不過,她從未出現的原因現在也不重要了,布雷克只知道整個家族只剩下兩個人——他,以及一個遠方表親。那位表親想早日把莊園賣了,拿錢走人;而布雷克只想拿到房子,對其他的毫不介意。

布雷克說不出為什麼,只是覺著自己註定應該住在灰橡樹莊園。

布雷克在亞特蘭大的城郊長大,戈爾登這個繁榮熱鬧的中等城市就在亞特蘭大的南邊,離他住的地方就只有一百英里的路程。自從拿到駕照以後,布雷克常驅車到戈爾登,只為騎著自行車、圍著祖母家附近的街區兜圈,一兜就好幾個小時。

他有時會把車停在附近的一個雜貨店。有時他乾脆把車停在莊園附近,然後在祖母生活著的街道上瞎轉悠。附近有很多別緻的的宅邸,高大得頗有氣勢,而對於布雷克,沒有一處能比得上灰橡樹莊園。

當父親告訴他祖母去世的噩耗時,布雷克腦海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他得馬上拿下莊園。莊園的主人必須是他,任何事也阻擋不了他。而且,布雷克認識夏儂的律師。他的曾祖父母還記得夏儂當年聘用的律所,這家律所現在由原老闆的孫子接管,除此之外它與此前並無分別。

布雷克把自己的意願告訴了夏儂的律師,聲稱自己作為劉易斯女士的孫子完全有權繼承,即使遺囑里沒有他的名字——他願意把整個莊園買下來——結果挑起了一場遺產爭奪戰。

布雷克必須承認,出面爭遺產是他此生最大的錯誤。他本該伺機而動,等莊園掛牌出售之後再出場一口氣買下,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唯一的血親竟是世界上最貪婪的人。

這個表親著實黑心,寧死不分給布雷克半塊磚,連地板上的碎屑也要佔。不過幸虧他急著脫手。起初他要價太高,布雷克篤定他得調價,特別是當莊園的估值結果低得驚人的時候。

雖然老宅的外圍一直有人維護,但幾十年來夏儂·劉易斯一直禁止任何人踏入屋門,因此誰也拿不準修繕成本有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