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伊佐子在進門前又回頭看,只見加油站員工與駕駛席的浜口調換了位置,兩人相視一笑。

瞧一眼書房,信弘仍在向宮原口述:

「長府的海岸邊有兩座島,叫滿珠和干珠。滿是滿足的滿,干是晒乾的干,珠是算盤的珠子。可以了嗎?……這兩座小島也在我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滿珠那邊去不了,但干珠在退潮時可以從陸地上走過去。母親常帶我去那裡撿貝売,每次都會從海里采裙帶菜回來……」

信弘和速記員宮原素子繼續做著口述筆錄,伊佐子已做好外出準備,在兩人面前露了一下臉。

「老爹,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信弘正在說滿珠、干珠二島的情況,聞言轉過頭來:「啊,去吧。」

與往常一樣,他也不問去哪裡,眼神似乎也始終專註於口述。宮原素子起身,稍稍低下剪著短髮的頭,道了聲「請走好」。她的態度總是顯得過於乾脆,缺乏柔和度。

「宮原小姐,我想明天商店就會把我訂的桌椅送來,不過我還是會在外面打個電話,催他們快一點的。」

「真是麻煩您了。」

沙紀把伊佐子送到了玄關。把那個缺乏姿色的女速記員配給信弘,大家都省心。

車被擦得鋥光瓦亮。伊佐子不認為浜口真是跟著還車的加油站員工來的。浜口的狡黠中有著超乎想像的執拗,而且一半來自大村的主意,想到這裡,伊佐子覺得這兩人不好對付。

她準備去了商店再去A賓館。現階段,由於這邊沒什麼對策,去賓館大廳和大村及浜口見面,可能會把事情搞糟。她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做個妥善了斷,但也許不會那麼順利。伊佐子本想以勢壓人來硬的,可又覺得說不定會在某處被人擺一道。當場對話,說著說著,沒準兒就會拿出違心的大度,變成向他們讓步。一旦兩人聯手死纏爛打,可就麻煩不斷了。

伊佐子想聽取鹽月的意見。別看她怨這怨那的,這種時候鹽月就是她的依靠。

中途順道去了公用電話亭,一點過了,但願午飯總是吃得很晚的鹽月沒有外出。幸運的是,她很快就聽到了他的聲音。

「好好,那就請你去哪裡吃一頓吧?」

不用明說來意,鹽月就領會了。場所定在銀座大樓地下的關西料理店,鹽月告知了地址。這麼一來,去商店買桌椅怕是要拖到明天了。

「真是不見則疏見就一發不可收拾啊。」

鹽月吃過蝦和鯛魚的刺身之後,喝上了第一杯啤酒。

「每天都這樣的話,就必須改變營養的攝入方式了。」

「傻子,才不是這麼回事呢。今天我有點正事,想請你幫我參謀參謀。」

「參謀?」

「不用轉眼珠子啦,這個事對老爹你沒有直接影響。」

「不管有影響沒影響,該出手時就得出手。」

「盡騙人。心定了所以才會說得這麼輕巧吧?反正你這個人是絕對不會再為我涉險了。」

「到底什麼事?」

「對啊,我現在就說。」

「你這一開口,我得正襟危坐了……」

「也不用這麼誇張。」

伊佐子說了浜口和大村的事。至於他倆和石井寬二的關係,上次就已提過。情況畢竟太複雜了,明言可能會被兩人纏上,這還是第一次。雖然是在享用菜肴的輕鬆氛圍中講述,但還是透出了一種要把降臨在身上的麻煩用掉的迫切之情。

「上次我說過的吧?和年輕男人交往准沒好處。當然,那是指著石井說的。」鹽月的寬肩膀向前一湊,又續道,「這種人的朋友也是一路貨色。他們是想抬出石井勒索你對吧?」

「肯定是為了錢。上次他半帶挖苦地對我說,他們自己會找律師,有了合適人選讓我照應照應,暗示要我出費用,所以我才說律師我這邊來請,堵了他們的口不是嗎,結果這次他們想了個別的借口,竟然坐著加油站的車到我家來了,真是太不要臉了。」

「找碴兒是那些人的專長。你嘛又心高氣傲,所以他們覺得這樣做會比較有效。那他們的目的只是錢了?」

「還會有什麼?」

「看你這眼神,多半你自己也清楚吧。你的小燕子?坐班房去了,所以他們想取而代之吧。」

「討厭!還有,『小燕子』什麼的,真是好老式的說法啊。」

「好啦,你就別裝了。你一直在隱瞞你們的關係,但是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你看,我會讓律師努力不把這件事捅上法庭。但是,為此你必須告訴我實話,防衛策略也得建立在這個基礎上。」

「……我確實犯錯了。」伊佐子耷拉著眼皮,半是羞愧半是自暴自棄地嘀咕了一句。

「唔,果然啊。」

鹽月從鼻子里發出了哼聲,不再說話,只是注視著伊佐子低垂的額頭。

「所以……所以我才不想說啊。」

伊佐子意識到血氣湧上了自己的臉頰,她抬起頭望向鹽月,彷彿是要攪亂他那複雜的眼神。

突然鹽月往杯中倒酒,仰脖一飲而盡。喉頭上下鼓動,好似喝下了某種令人痛楚之物。這個舉動很不合他的身份。

「生氣了?」

臉回歸原位的鹽月吐了吐舌頭,以此給剛才的行為遮羞。

「就算我說你這個女人真過分也沒用吧。只是聽你親口挑明了,心情還是很微妙。」

「你看,我就說嘛。」

「以前我就知道,所以也不怎麼吃驚。你骨子裡就是一個會和年輕男人出軌的人,又或者是到了這樣的年紀吧。」

「這次是想把我說成老太婆教訓我嗎?」伊佐子把臉往前一湊。

「年輕男人危險,你要吸取教訓,趁早收手。對方一文不名,沒有可失去的東西。這一點很致命,怎麼看都是你吃虧啊。」

「我已經很明白了。以後我只守著老男人。」

「老男人是說我嗎?」

「啊,選哪一個好呢?」

「你老公的話,對你來說,各方面都算不錯。」

「不錯得過頭了,所以我才會不滿。然後情緒就變得很奇怪,不知該怎麼辦。就像喝醉酒的時候一樣,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有時還會自暴自棄。」

「這是在為跟年輕男人出軌的事辯解嗎?」

「把我弄成這樣的人是你啊,老爹。你的血進入我身體後,就化作了渾濁的一團,到處鬧騰。做出這種事,還把人家巧妙地讓給了一個糟老頭,你自己倒跑得快。太狡猾了!」

「哈,這是要反撲了嗎?」

「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樣,只能偶爾見一次面了。這樣會讓我越來越神經衰弱。」

鹽月像是被燈光晃了下似的眯起了眼睛。

「希望你能遵守一條規則,那就是不要讓你老公擔心。」

「厲害啊。這條規則其實也就是不要威脅到你的生活吧?這個我明白,不用你來提醒。」伊佐子看了看手腕,「啊,已經兩點了。」

「在賓館大廳和他們見面是幾點?」

「還有一個小時啊。」鹽月想了—會兒,「你最好不要一個人去賓館,我也跟著你一起去。」

「啊?老爹也去?」

「我不會在他們面前做什麼,我這邊有人很擅長交涉,順便也給你介紹一下律師吧。」

伊佐子本就沒想好對策,又因為事出突然,一下子也插不進話。

鹽月說要打個電話,離開房間去了走廊,可是過了十分鐘也沒回來。鹽月多半是在和律師通話,不過他說的那個擅長交涉的人應該不是律師,聽口氣像是另一個人。伊佐子也想不出有誰。世間傳言,像鹽月舅父那樣的保守黨政治家都與右翼的大人物有合作關係。沒準兒鹽月也能通過那邊的熟人找幾個擅長恐嚇的好手,但伊佐子轉念一想,可別反而把事情鬧大了啊。律師那邊也是,明明說過讓鹽月居中聯絡,自己盡量不要露面,他卻胡亂理解,還要把律師叫到賓館來。從前伊佐子就知道鹽月做事欠慎重,此時不由後悔沒對他多加叮囑。

「這種事我懂。」打完電話回來的鹽月,聽完伊佐子的話後點了點頭,「律師那邊呢,我也不能永遠隔在你們之間當屏風。你作為委託人還是得去見一下,否則律師反而會摸不著頭腦。當然,你和石井寬二的關係現在我還瞞著律師。不過,到了公審階段石井要是說漏了嘴,也是很糟糕的。一旦醜聞曝光,你這邊的麻煩還會涉及你丈夫的體面,對你將來開餐館也是一個巨大的負面影響。所以,要封口的話自然得請律師多方活動。為此律師需要認識你本人。」

「情況變得好奇怪。早知如此,我就不攬下給石井辯護這件事了。」

「那也不行。說起來這也是為了保護你,而不是為石井辯護啊。給石井找辯護律師,一是為了賣他一個人情,讓他不要胡說;二是為了不給大村和浜口這些流氓可乘之機。還有三,就是請律師運用法庭技術,避免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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