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實力派政治家的威勢已遍布各個角落。光說這位鹽月芳彥吧,只因是那個政治家的外甥,就能在食品公司謀個副社長的位子,讓他當著玩。由此,公司方面就可以隨時向政治家索取回報,價值往往是這位外甥工資的數十倍。通過與政治家勾結攀扯,公司便能求得利潤,律師也可早日飛黃騰達。

不過,伊佐子覺得律師太過積極也會帶來麻煩。能做到不被石井恨上,以及不讓浜口和大村等人有機可乘,就可以了。

「然後那位律師報告說,送交檢察院的手續辦得很快,雖然目前還處於檢察官調查階段,但馬上就要起訴了。不過,上次我也講到了一點,石井推翻了在警察那邊做的供述,說是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來著?總之,不是他把那女人推向廚房、施加暴力,而是那女的猛衝過來,他拿手一擋,結果對方有點兒沒站穩。他還說死因是喝了安眠藥,堅持認為這是自殺,和自己沒關係。」

伊佐子想起了乃理子從被中露出的臉和枕邊的安眠藥瓶,感覺石井的話是真的。然而,這種因目睹過現場而得到的實感無法對鹽月言說。

「律師這麼賣力呢,也不光是因為我舅舅的關係。」

女侍端料理上桌的期間,喝著酒的鹽月延續了剛才的話題。

「警方以殺人罪送檢,嫌疑人翻供,堅稱被害者是自殺。殺人罪名成立或無罪釋放,對律師來說這個官司還是值得一打的。」

「檢察官那邊怎麼說?」

「檢察官好像支持警方的判斷。至於判成殺人罪還是傷害致死罪,這個還不太清楚,總之檢察官認為被害者的死是由石井的攻擊行為造成的。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法醫的鑒定書雖然承認死者服用過安眠藥,但同時又說只檢查出了一點點,遠遠低於致死量。」

「是嗎?那不就沒錯了嗎?」

「無奈律師對這個事非常積極。他正在到處諮詢法醫學專家,問這份鑒定是否妥當,還說現在的情況相當有利呢。是昨天吧,他來公司找我談過話,一副氣宇軒昂的樣子。」

「這麼賣力幹什麼,真麻煩。」

「看來不太合你的意啊。可話說回來,我又不能把你的意思傳達給對方。」

「不行的。你絕對不能說出我的名字。」

「正因為如此,一旦發生現在這樣的情況就很難辦了。作為委託人總不能對律師說,別多管閑事,盡量判重點兒,讓他在牢里待長點兒吧。頂多就是不痛不癢地回一句,好吧,那就有勞了。」

「運氣不佳,竟然碰上了這麼一個律師。」

「事情完全顛倒了。不過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理解。只是,這樣的話,當初還不如找個沒幹勁的平庸律師呢。介紹人精明過頭了。有個厲害的舅舅有時候也挺麻煩啊。」

「現在還能把這個律師換掉嗎?」

「這個不成,會顯得很不自然。換掉一個賣力工作的律師,人家反而會懷疑我們另有企圖。」

「無罪的話,馬上就能出來吧?」

「檢察官不服一審判決、繼續上訴的話,會有一個拘留期。不過,當中可以保釋,所以不會關三四年那麼久吧。這樣就達不到你所希望的八年以上了。」

「真是糟糕。有什麼辦法沒有?」

「那就極力鉗制住律師吧……只是,情況好像已經很緊迫了。你要吸取教訓,以後別再和年輕男人來往了。這次是教訓,你可要好好記在心裡。」

「討厭!」

「光是教訓可能沒啥效果……怎麼樣,吃完飯要不要去哪兒玩兒兩個小時?」

伊佐子感覺有人在搖自己,於是睜開了眼睛。晦暗的白色天花板映入了眼帘,鹽月俯卧在她的身旁,正在替換煙斗里的煙草。

「哎呀,我竟然睡著了。」

伊佐子瞧了一眼手錶,但一下子看不清又小又暗的錶盤。旅館的暖氣設備效果一般,可腿上卻黏黏糊糊的,像是出了汗。

「也就三十分鐘左右啦。」鹽月說。

「是嗎,就這麼點兒時間?現在幾點了?」

「九點剛過。你也這麼在意回去的時間?」

「當然,怎麼說我也是主婦啊。而且今天我出來的時候,說的是去百貨商店買桌子和椅子,結果根本沒時間去。」

「桌子和椅子?」

「我想抽煙。這個煙斗讓我抽一口。」伊佐子仰面躺著,吐了兩次煙,「桌子和椅子呢,是給速記員買的。」

「速記員?什麼呀,這是?」

「我老公啊,說想自費出一本自傳。因為是口述,所以就請了一個速記員來家裡。這種奇怪的玩意兒,虧他想得出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啊,是十天前提起的。今天他把那個女速記員帶來拜見我了。明明才二十五歲,姿色什麼的一概沒有。長著一張奇怪的臉,人很瘦,性格也挺粗魯的。不過怎麼說也是年輕女子嘛,和這樣的人在一起,能聊得開心的話,對老年人來說也是一種怡到好處的消遣,所以我就批准了。你看,他能想出寫自傳這種主意,是不是沒幾年好活了?」

鹽月沒有馬上回應,過了一會兒才幽幽地說道:「據說S光學要在新社長的主持下對高層進行全面的人事調動,近期就會發布公告。這個消息是我前天聽說的。」

「是的,我也聽老公說了。前不久,赤坂的餐館裡開過一次新社長和董事的聯誼會,我家那位也去了。」

「澤田先生說什麼了嗎?」

「什麼都沒說呢。好像只說了一個,營銷啊、會計部門的董事啊,像是會變動的樣子。」

鹽月顯得過於沉默,令伊佐子突然有所領悟。

「喂,我老公是不是也會被逼辭職?」

伊佐子一翻身,盯住了鹽月的側臉。鹽月抽了一口煙。

「現在還不清楚。不過有這個可能。」

「哎!果然啊。」

伊佐子點點頭。自聯誼會後,信弘的態度總讓人覺得有點兒曖昧,也沒了精氣神兒。伊佐子將其歸結為丈夫年事已高,其實是信弘在隱瞞已收到新社長要求他卸任的內部指示了嗎?

「你老公搞技術開發,算是S光學的恩人。S光學能成長為大企業,也是託了他的福。所以前社長才會給他一個終身董事的待遇,這個就算在別的公司也沒有先例。不過新社長嘛,總體而言都不太願意沿襲前任的方針。尤其是前社長行事欠妥,經營不善,導致銀行方面握有更大的發言權,有人說他們要廢掉這個終身董事的位子。傳言就是這樣。而且現在又是技術革新的時代。」

也就是說,信弘的技術已經落伍,對公司再無助益了。這也意味著S光學的「招牌」已封存入庫。

「不過,現在還只限於傳言,並沒有定下來。你呢,現階段最好什麼也不要問你老公。不過剛才聽了自傳的事,我覺得我能理解你老公的心情。」

「也就是說,他已經做好了隱退的準備,是吧?怪不得我總覺得他有點兒怪,好像有什麼事在瞞著我。一旦被解僱,他就沒收入啦。」

「我也不清楚新社長肚子里在打什麼算盤,不知道他會不會做得那麼過分。怎麼說呢,只是我個人的感覺,澤田先生畢竟是S社的恩人,就算辭掉董事的職務,也能掛個技術顧問的頭銜,享受相同的待遇吧。新社長也不能完全無視前社長許下的約定,至少工資還是會給的。」

「真的會嗎?現在要是沒收入了,可就慘了。這三年里一定要讓他有錢賺才行,我的一切計畫都是以此為前提制訂的。」

「至於我能做的,就是想辦法讓舅舅通過銀行施壓,讓新社長同意維持澤田先生的現狀。反正聽你說的,只要三年就行了嘛。」

「真的嗎?你能這麼做的話,可就幫了我的大忙了。」

「開玩笑的啦。再怎麼說,你看我這立場,能管你老公的事嗎?」

「我老公又不知道我們的事。」

「就算不知道我也於心不甘啊,畢竟是我把你讓給澤田先生的。」

「不行嗎?」

「是倫理觀不允許,而且我還和你做了這樣的事。」

「就因為做了這樣的事,你去幫幫他不好嗎?」

「我總覺得你的想法有點反常識。」

「常識算什麼?就算認真遵守常識,也不會有人在你困難的時候借你一分錢。大家都是看重自身利益的人!只有碰到那種沒危險、影響不到自己的問題,才會對別人指手畫腳。可是對快要淹死的人來說,光是為了活命就已經精疲力竭了。我呢,很快就要變成寡婦了,在這個不上不下、說老不老說小不小的年紀上。這個階段的女人活得最艱難,所以我才要拚命啊!而且直到現在,我都靠不上老爹。那時,你巧妙地把我扔給了澤田,心裡鬆了一口氣吧?像這樣偶爾來往來往可以,全攬下來還是不要了,對吧?你的這些滑頭心思,我是知道的。」

「哎呀哎呀,你倒把矛頭轉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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