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咖啡廳的客人不少,但都各自沉湎於自己的交談,沒有人在一旁傾聽這對中年男女的對話。

「我倒覺得是老爹狡猾地把我甩掉了。你想的是,這個女人眼看就要成為負擔,和澤田談婚論嫁正是一個甩掉她的好機會,所以才沒有強留我。」

「這通瞎想上次你也說過。」鹽月局促不安地笑道。

「不是瞎想。你看,是不是被我猜中了?」

「差遠了……」

雖然嘴上這麼說,這個拱手讓出女人的男人,如今只能以模稜兩可的笑容來掩飾自己。

「柳橋那邊也是吧,因為我的事,你們的關係不是弄得很僵嗎?我想,你放棄我也是因為這個事很棘手吧。比誰都鬆了口氣的人其實是你吧……怎麼,她還好嗎?」

「老啦。果然不該決定結婚的。說這話有點兒對不起她,總之最近關係淡得就和水一樣。」

「所以你就不找常來常往的,而是隨便勾些別的女人了?你這毛病從我那時候開始就有了。我裝作沒看見,其實心裡清楚。因為當時我也還年輕,對這個也比較迴避。」

「隨便的人是你吧……我們現在能淡然地談論這些,也是因為歲數到啦。」

「看你這話,說得老氣橫秋的。我呀,還說不出這種大徹大悟的話來。要是後來我一直頻繁和老爹約會,恐怕是會燃起愛憎之火的。現在一年只見一兩次,所以才能做到冷靜。」

「快分手時你對我說,往後我們就以戀人的身份偷偷相會吧。婚姻歸婚姻什麼的,你說得倒很乾脆,可事實上,我總覺得是被你矇騙了。」

「咦,六年里我們不是見過好幾次嗎?我叫你你也不出來,所以才自然而然地疏遠到了這個程度。我想你那邊也是情況複雜吧。」

「還是覺得很對不起澤田先生啊。不過,好像也不必再躲躲閃閃了。」

「這話聽著讓人高興。」

「要問為什麼,那自然是因為你有了一個犯了罪還想營救的男朋友。」

「都說了不是那種關係啦。」

「好啦好啦,我明白了。老公是這麼個情況,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只知道你的身體是不會答應的。」

「竟然把我想成那麼淫蕩的女人。」伊佐子側著頭笑道,取出了香煙。鹽月伸出握著打火機的手,視線從伊佐子湊近的紅唇移向了下方的圓頸和鼓脹的胸脯。

「是不是又大了一點兒?」

「盡說些沒正經的話。」這次輪到女人吐煙了。

「好吧,你完美極了,膚色還是那麼白,豎里橫里都很飽滿。像你這樣的,每天晚上都不被老公疼愛,真是可憐。」

「謝了。既然同情我,說明你還算上心。」

「你得和年輕男人斷絕往來。」鹽月斷然地說,「和年輕男人交往,不會有什麼好事。」

「你這話就像人生導師的回答。」伊佐子嘴上這麼說,視線還是微微垂了下去。

「你給我聽好了,年輕男人一無所有。你有一個社會地位不錯的丈夫,也有錢。可年輕男人什麼也沒有,隻身一人。這是他的強項,他無所畏懼。而你的損失是明擺著的。勝負從一開始就已明了。」

「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律師我會去請。但現在的問題不光是給對方做辯護。為杜絕後患,我會讓律師打發掉那個男人。聽你說的,好像不光是本人,還有他那兩個叫什麼來著的朋友……」

「是叫浜口和大村。一對小混混。」

「這些人也要一併處理,不給他們找碴兒的機會。總之,不是你能應付得了的。」

鹽月的一字一句都結結實實打入了伊佐子的心坎。

「有這麼厲害的律師嗎?」伊佐子眼珠向上一翻,盯視著鹽月的臉。

「有。畢竟我舅舅是個大政治家嘛,身邊有一大把合適的人選。律師費我也會想辦法。規規矩矩付賬可就有的苦了,一不留神會被律師騙的。」

「真的嗎?連辯護費也幫我解決?」

別看伊佐子現在睜大了眼睛,其實在車裡想到鹽月後立刻撥了電話,也是因為她心裡萌生過這樣的企圖。

「我是沒錢,不過如果是舅舅身邊的那些律師,就不用擔心了。他們受過舅舅很多關照,想來巴結的人也擠破了頭。他們會奮不顧身地為我們幹活兒。跟這種人打交道,我是駕輕就熟的。你也不必和律師見面。我會把一切都打點好。你的名字我也不會說。」

「好開心。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伊佐子的肩膀顫動起來,「老爹,真是太感謝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你幫了我的大忙!」

「以此為契機,以後你就別再找年輕男子了。要找呢,也要找家有妻兒、不太會亂來的中老年人,而且還得有一定的社會地位……」

「我說老爹,今後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很可能啊。你看,我還得向你彙報律師的工作情況呢。既然當事人已經向警察坦白,估計送檢也快了。」

「殺人罪的話,會判幾年?」

「擔心了?」

「沒有沒有,一點兒也沒有。還是進去得長一點兒好,這樣就不會來纏我了。」

「終於說出真心話了嘛。」

「不是的啦。其實就像老爹說的那樣,是他自說自話地糾纏不休。年輕男人就愛一根筋的頭腦發熱,真是麻煩。」

「你教了他很多吧?」

「傻瓜,又說這樣的話……那到底會是幾年呢?殺人的話,是不是會判成無期?」

「唔,聽你說的,他是殺了自己的同居女友對吧?檢方要求的十五年徒刑會減到八年左右吧,一切都要看律師的努力。」

「你要婉轉地拜託律師別太努力,得讓他判得比八年更長才行。」

「這話真叫人吃驚。」

「這樣也正好方便我做事。我呢,打算再過三年重操舊業。現在住的家坐擁地利,所以我才有了這麼個計畫。在打好基礎、生意正式上軌道之前,我不想被奇怪的傢伙騷擾。假如有八年以上,我就能把經營搞得很完善,到時候誰也找不到碴兒……老爹,你也來支援我的生意吧。這次我不會再讓你擔心錢的問題了。」

「三年後啊。你丈夫那麼頑固的人,居然會同意你的計畫。」

「他還沒同意,因為我還沒說呢。不過,再過三年那個人就會死的。」

「死?他現在有病?」

「沒病,但身子骨大不如前了。三年後他肯定會死的。」伊佐子以歡快的語聲說道。

手握煙斗的鹽月張著嘴,望著伊佐子的臉。

早上去公司的信弘下午兩點坐公車回來了。伊佐子迎出玄關,就看到信弘的斜後方站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女孩拎著公文包,一副很冷的樣子。她手上拿著脫下的外套,職業裝和外套都是樸素的深灰色,不過微微打開的領口裡露出了磚紅色的披巾。女孩看到伊佐子,條件反射似的點頭致意。她的身材和臉都很嬌小。臉色與其說是白皙,還不如說是蒼白。小鼻子小眼,門牙前凸,下巴短小,顴骨也是鼓鼓的,相貌十分醜陋。

「啊,這位是宮原素子小姐。我上次說過,是我請來當速記員的。」

信弘表情略顯羞澀。

「今天我請她去公司了,所以就把她帶過來,想介紹你們認識。」

「我是宮原。」

女速記員以事務性的口吻說著,少年般地鞠了一躬。她纖細的腳上套著一雙紅褐色的靴子。領口與靴子構成了這個小女人的色彩。

伊佐子不知該把她引往何處。讓進客廳,她還不夠級別。她不是客人,而是丈夫雇來的人——伊佐子抱有這樣的強烈意識,覺得即使是第一次見面,也不必興師動眾。

「書房比較好。你把她帶過去。」信弘一邊脫外套一邊說。

書房在客廳對面,之間隔著一條走廊。這是一個六帖大的小房間,只有這裡和客廳做成了西式房間。屋內樸素簡陋,說是書房,其實更像學生的研究室。書架上放的儘是些跟電氣有關的技術書籍,沒有一本通俗讀物。椅腿邊擺著個小小的煤氣爐。窗外是一條通往後院的小道,越過柿樹伸展的枝條,能望見鄰家的庫房和上面的曬台。

由於無處可坐,速記員宮原素子只好在屋角站著。這時,伊佐子一手端著茶盤、一手提著廚房裡用的簡陋坐椅進來了。

「喂,沒有更好的椅子了?」信弘皺著眉說。

「咦,這個不行?」伊佐子看了看自己放下的椅子。

「不,給我坐的話,這個就行了。」小臉女速記員客氣地說。

「不行,今後你要一直過來的。把客廳的椅子拿過來,那個比較舒服。然後,宮原小姐還需要一張書桌。」

信弘注視著伊佐子的臉。

「書桌……要哪一個?」

「應該有比較小的書桌吧。上次我明明跟你提過速記的事。」

「我是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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