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午三時許,年輕女傭前來稟告,說一位叫浜口的先生打電話找夫人。信弘帶著狗散步去了,所以沒接電話。

「是夫人嗎?」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正是石井的朋友浜口,他向伊佐子寒暄道,「好久沒來問候了。」

「兩小時前石井被警察帶走了,警方懷疑他打死了乃理子。聽說今天早上他們對乃理子小姐進行了解剖,發現腦內有出血,還有積血。因涉嫌傷人致死,石井一時半會兒怕是回不來了,所以我特地來通知您……關於石井的事,我想和您好好談談,所以明天我會再打電話聯繫,您什麼時候方便?」

清晨的雪始於拂曉時分。伊佐子九點起床時,發現院子里已經積了二十厘米的雪。白色的粉屑仍不停地從晦暗的天空降落。

兩小時後石井的朋友浜口會打電話過來——昨天的電話里,伊佐子要求對方把時間放在十一點前後。這是因為丈夫信弘每天都會在十點半帶著狗出門散步一小時。然而,看這個天氣,丈夫怕是會一直待在家裡。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只要在通話時言語得當就行,也不是多麻煩的事。只是無法打聽被警方逮捕的石井以及乃理子死亡的具體情況了。當然這麼一來,伊佐子不免會有一點兒擔心,但只要之後找個機會讓浜口再來聯繫就可以了。總之只在電話里短短交談幾句的話,信弘不可能覺察到什麼。這個家並不大,丈夫常會突然從伊佐子身邊走過,聽到她通話的聲音。

早餐是在十點左右。今天早上很冷,所以丈夫叫人把烤麵包、火腿煎蛋和牛奶端到了被爐上。報刊跟眼鏡放在一旁,信弘食不甘味地啃著烤麵包,把火腿往嘴裡送。他也不怎麼和面前的伊佐子搭話,時不時的,彷彿從沉思中驚醒一般,瞧一眼玻璃門的外面。每瞧一次,喉部都會浮現出青筋。

「下得好大,停不下來了嗎?」

雪持續落在裸露的木蘭花枝上,不斷增加著厚度。

「可能再下一會兒就停了。」

正當伊佐子期待雪停了、丈夫就會穿上長筒套鞋出門時,信弘開口道:「十一點十五分公司有個會議,你幫我準備一下。」

想不到這種日子丈夫也要去公司。不過,想到昨晚的董事聚會,伊佐子釋然了。新社長就任在即,因機構和人事變動,大家都忙了起來。丈夫能在十一點之前出門當然好,可是所謂的「準備」是指開車送他嗎?伊佐子打算拒絕,看了看信弘,卻見他站起身來,和式棉袍的前襟一路蹭著被爐的邊緣。

「今天腳指頭可能會冷,去年年底不是有人送了一雙厚厚的純毛襪嗎,你去把它拿來。」

信弘佝僂著瘦長的身子,朝客廳的西式衣櫃走去。如果他現在穿著大衣,就跟前天晚上在加油站朝洗手間走去時的身影一模一樣了。

「然後呢,你再讓人馬上打電話叫輛計程車過來。」

信弘一開始就沒打算要伊佐子開車。每次坐伊佐子的車都是由她主動提出的,更何況今早又下了這麼大的雪。伊佐子吩咐女傭去打電話,語調變得歡快起來。

「這樣的天還要去公司啊?」

伊佐子在獻殷勤,心情好的時候她會這麼做。

「嗯。」

信弘解開衣帶坐下,套上了拿來的新襪子。從褲腿中伸出的腳缺少光澤,白皙而又乾枯。

「接下來是不是會很忙?」

「不,這星期也就去兩三次吧。」

聽這口氣,像是在說重要的董事會自有別人參與,沒他什麼事。信弘的側臉毫無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女傭傳達了計程車公司的回應,說是因為大雪,車都開出去了,再過三十分鐘應該能回來一輛。看看錶,三十分鐘後的話,就是十點半。開到這裡還要花二十分鐘。

「要不坐電車去?這樣還能快一點兒。只到車站的話,我可以開車送你去。」

「不,還是等計程車吧。電車太累了,而且也不用去得很早。」

攆人失敗。如果期間浜口打來電話,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只是這一來一去的對話,不知為何令伊佐子很不痛快。她轉身離開,去廚房和女傭一起收拾了餐具。

二十分鐘後伊佐子來到客廳,只見信弘身穿西裝,盤腿而坐,再次打開了看過一遍的報紙。老花鏡的粗邊框是米黃色的,反而使他的臉顯得年輕。

伊佐子保持著一段距離,站在拉門旁觀看下雪的情景,這時信弘「啪」地一翻報紙,略顯猶豫地對妻子說道:「我說……」

「什麼?」伊佐子就這麼站著回話,這是她心情不佳時的習慣。

「今天我去公司,會順便把速記員的事定下來。公司里有個男的對這方面比較熟悉。」信弘看著伊佐子說道。

「好啊,請便。」

伊佐子故意答得漠不關心。這也是為了給浜口打來電話時留個後招,擺出不高興的樣子,丈夫有了顧忌,也就不會靠近電話機了。

「要看合同怎麼簽,我也吃不準最後會怎樣,大致是請速記員一周來家三次。可能有時還要給人家做個飯。」

「好啊。是不是要持續很長時間?」

「畢竟寫的是自傳嘛。我想從父母的事開始,一點點回想,一點點敘述。因為是第一次寫,也不知道順不順利,覺著不太順利的話我會放棄的。」

「好不容易寫一次,堅持下去不好嗎?」

伊佐子的想法有了變化,最終演變成給丈夫一件玩具……可能也不壞啊。

「嗯,怎麼說呢,不試一下的話誰也說不準。」

「不過,有時你可以把速記員叫到公司去啊。你的辦公室應該很安靜吧?」

「嗯,話是這麼說……」

信弘的回應顯得十分躊躇,他將手伸向臉龐,慢慢地摘下眼鏡,彷彿是為了遮掩自己的表情。

「……就算是我的辦公室,畢竟是在公司,不能因為這種私事就讓速記員進去,而且我也靜不下心啊。當然,隔三岔五地去一次應該不要緊。」

為什麼到現在才想寫自傳?而且好像非常熱心。信弘用手輕揉著眼部,也許是因為剛摘下眼鏡,感覺眼睛比較疲勞吧。突然,伊佐子覺得這個人怕是活不長了,他的手背也乾癟了。

伊佐子常常會因為某件事想到自己和信弘的年齡差。即使差了三十歲,信弘若是長壽,多活一年自己就多老了一歲,前途也會漸漸狹窄。話雖如此,現在馬上就死也不成。不知為何伊佐子認為再過三年最理想。她總覺得自己的快樂、對未來的設計以及所有利益都貫注在了這三年之中。

接下來的三年,必須設法讓這個年老的保護者保住生命。為此伊佐子打算容忍寫自傳這麼一點兒消遣活動,姑且把它當作一種營養劑。此外,這麼一來,她自己也能享受到獲取自由時間的權利。

「好吧,那就把速記員叫到家裡來。」伊佐子精神一振,連聲調也變了。

「一天也就兩三個小時嘛,不用搞得興師動眾。」

「要是弄到了傍晚,給人家做個飯什麼的,沒問題。不需要特別的設備嗎?」

「啊,那倒不需要,用現成的書桌就行了。」信弘的臉色也顯得明朗了。

「什麼時候開始?」

「說不準。要等我今天和那個男的商量好,聽了對方的回覆後再說。我這邊也不是很著急。」

計程車到了。

「是嗎。」信弘聽到通知,精神飽滿地「嗨喲」一聲,手撐著榻榻米站了起來。

伊佐子跟著他走到玄關附近,就在這時,身後的電話響了。

「沙紀,你來照看一下老爺。」

信弘腳步一頓,多半以為電話是打給他的。伊佐子忙稱和服店說好今天會打電話過來,她向女傭遞了個眼色,返身回了屋。信弘的腳步聲朝玄關而去。

伊佐子拿起聽筒「喂」了一聲。

「是夫人嗎?」是昨天那個浜口的聲音。

「我照您的吩咐,給您打電話來了。」

伊佐子眼前浮現出浜口那長發之下面無表情的平板臉。

「謝謝。」

伊佐子一隻耳朵聽著玄關的動靜。那裡傳出了硬物觸碰地面的聲音,信弘好像正在穿鞋。

「那我詳細地說一下石井的情況和他要轉達的話……啊,現在沒問題吧?」浜口意識到了什麼似的問道。

「啊,確實有一點兒……」

「那就等一會兒再打?」

伊佐子沒有馬上回答,耳朵依舊貼著聽筒,片刻後響起了玄關格子門開啟的聲音。

「喂喂?」浜口呼叫道。

「啊,可以了。你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伊佐子的語聲變得輕鬆自如了。直到計程車駛離為止,沙紀應該都會在玄關待著。

「昨天我跟您說過一點兒,石井涉嫌傷人致死進了局子,今天早上這傢伙告訴我,他已經坦白承認是他擊殺了乃理子。據說這麼一來,就要轉為殺人嫌疑了。我有個熟人是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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