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邏輯推理與死神

房間里,煙霧騰騰。

劉方怔怔地坐在醫院辦公樓那間民兵指揮部的辦公室內。近幾天來,他的情緒壞到了極點。此刻,他一個人躲進這間空曠的大房間內,想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和一系列令他害怕的事兒。從吃過晚飯到現在,一盒煙很快就變成了灰燼,卻依舊無法使自己從紊亂的情緒中清醒過來。於是,他索性離開舒適的圍椅。在這間臨時辦公室內焦躁地踱來踱去……

顯赫的「英雄」失了常態。

水磨石地板,大頭皮鞋走起來「咯咯」直響。劉方聽著愈加煩躁,便又往藤圍椅上坐了下來。他將兩隻腳朝桌上擱著,四仰八叉直挺挺地斜躺著,兩眼緊盯著沒有任何圖案的天花板發獃……時光彷彿在悄悄倒流,很快就將他帶進近兩月來的一串撲朔迷離的惡夢中……

那是在一次偷情的幽會中,嚴敏依偎在劉方的身旁,輕輕地說:「咱們究竟怎麼辦?老是這麼偷偷摸摸、提心弔膽地過下去嗎?」

「這不在一起嘛!」劉方在嚴敏的腮幫上輕抒了一把,不以為然地討好嚴敏,「知道又怎麼樣?誰能奈我何!」

「哼!別盡做美夢啰!」嚴敏不高興地撇了撇嘴。「造反派大勢已去,現在天天喊整頓,天知道什麼時候又整到我們頭上來?只要那些人一上台,你想想,能饒過你在武鬥中打死人的事兒?弄不好還會把我給牽進去,落個通風報信、害死人命的罪名。」嚴敏越說越害怕,她往劉方的身上偎得更緊了。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嘛……」劉方拿出儼然一副男子漢氣魄安慰著嚴敏。「造反派幾起幾落,他娘的,最後還是我們贏啦!告訴你,最近又有小道消息……」

「算了,算了!」嚴敏不耐煩地打斷劉方得意的嘮叨,依然心有餘悸地說:「我不希望於那些看不見的未來歲月,我只注重於現在。每天過著這提心吊擔的日子,可真叫人……」

「那……怎麼辦呢?」劉方顯然也想不出高招來,只好求助似的反問嚴敏。

於是嚴敏立刻附在劉方的耳畔,輕輕說開了自己的主意……

就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裡,他按照嚴敏的主意,跟蹤尤仲民,看準藏匿黃金的地點後,又隱身暗處等了許久。直到尤仲民藏金離去,曹振華、朱麗都追回病房之後,他才偷偷地溜進太平間,戴上手套,竊取了黃金。武鬥中他見慣了各種血淋淋的死屍,可對著邢忠志的屍體,他還是嚇了一大跳。既然這裡出了命案,那麼肯定會驚動公安機關,事情就麻煩了。然而他又捨不得丟下到手的黃金和未來的好運。稍稍猶疑片刻後,嘩嘩的大雨終於提醒了他,於是他打開龍頭,用橡皮管噴水將地面沖洗得乾乾淨淨。他邊退邊洗,最後才迅速消失在雨地里。在一段時間內,他為到手的黃金高興,也暗暗為自己的高明而得意。他以為人們的視線怎麼也不會轉到他的頭上。可是就在逮捕尤仲民的前兩天,一個意外的電話打亂了他的全盤計畫……

「喂!劉司令嗎——」

電話里傳來一種略帶輕蔑、挖苦的問話聲。

「你是……」聽聲音很陌生,他不敢冒失罵娘。

「用不著多問,我要找劉方接電話!」對方冷冰冰地回答。

劉方真有點火了。「老子就是,有話快說!」

「聽著!」對方一副命令式口吻:「將從醫院太平間到手的東西今晚12點鐘以後乖乖送到水塔里去。告訴你:千兩黃金難買命。我是你的夥計,是在幾次武鬥中親眼看見你開槍打死人的夥計之一。你知道,檢舉揭發給你帶來的是什麼樣的結果。好吧,要命要錢,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話筒啪地掛上,劉方也一下子驚呆了。

在金錢和生命的抉擇上;劉方毫不猶疑地選擇後者。他按照電話中的要求,卻玩了一個自認為不會被對方知道的花招,將黃金的一半送進了水塔。送去後,他背著步槍隱身暗處,想認識一下取金者——那個無形的威脅者。誰知那人比他想得更為狡詐,壓根兒未曾露面,害劉方白等了一個通宵。

第二晚,劉方正準備去暗中狩獵時,徐飛突然來找他商量民兵工作,後來又是幾個民兵找他打牌。等到這一切結束後,劉方趕到水塔里一看,黃金已被人取走了。

他暗鬆口氣,以為畢竟保住了一半黃金,自己再也不受人威脅了。可是,他的如意算盤很快又落空了。幾天前的一個早上,他剛起床,發現靠門的地上擺著只大信封,裡面只有巴掌大的一塊小紙。而內容也簡單得僅一句話:用飛車撞死蘇鐵,你的安全才有保障。落款是「武鬥見證人」這幾個可怕的黑字。這封奇怪的來信所有的字,全是從書報上一個個剪下拼攏的。看完信後,這位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劉方也真有點驚呆了。他軟軟地癱在單人宿舍的床上苦苦思索了許久,彷彿覺得一個無形的魔鬼正伸著雙黑手在向他一步步逼來,甩不掉、掙不脫,只是跟著這個無形的魔鬼拋來的絞索走過去……

他找了一位曾被刑偵隊長送進監獄的兄弟飛車「肇事」……

劉方在提心弔膽中慶幸著,很快就知道了蘇鐵仍舊活著的消息。可是,當他還沒有從這場驚恐中喘過氣來,新的恐怖又撲向了他。剛才來辦公室,他按照往常習慣打開鎖著的那隻抽屜取煙時,又一張用剪字拼攏的「指令」可怕地出現在眼前。他從抽屜里拿出這個不祥之物一看,嚇得全身打擺子似的一陣哆嗦。

信的內容很簡單,叫他今晚兩點準時將餘下的黃金全部送往太平間去。

這就是劉方此刻焦躁不安的主要緣故了。這人是誰呢?他怎麼也想不出、猜不著。他想了許久,實在無法找到答案,便又在去與不去太平間的關鍵問題上反覆斟酌開來……

不知不覺中天已黑了。房裡的光線越來越暗。劉方懶得開燈,他左右權衡著。終於作出了決定:與其被公安局抓去替武鬥中的死鬼償命,還不如再去太平間冒冒風險,看看那位敢在虎頭上拔毛的神秘人物。不過,儘管主意已定,一種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的悲哀感卻強烈地襲上這位「闖將」的心底。他覺得自己正在一步步陷下去,而且愈來愈無法擺脫那個無形的陷阱……

雜亂的腳步聲在走廊里驀地響起,辦公樓的靜謐氣氛頓時被破壞了。劉方感到一陣本能的緊張。腳步聲在門前戛然停了下來。他趕緊打開房門,一群嬉笑打鬧的民兵擁了進來。原來是一場虛驚!

劉方偷著揩了把汗,心不在焉地和他們一道開始了「牌桌鬥爭」。

今晚,醫院人保科內呈現出一派少見的熱鬧。人保科的幹部們都集中在室內等著開會。會議由黨委書記老吳帶病主持,方局長列席參加。

近幾天,各種有關劉方的「謠言」像順風的火一樣,在院內到處蔓延開來。將要逮捕劉方的小道消息通過各種渠道不脛而走。聽到這樣的消息,有人高興,有人反對,但大多數人還是擔憂。通過一場「文革」運動,幾乎每個院內職工對劉方都有著相當程度的了解。

「沒有抓到他盜竊黃金的任何真憑實據,他肯招認嗎?」

「假若這整個分析錯了,劉方並沒有作案呢?他們會不會又說是整造反派呀?」

「他偷黃金有什麼用?」

「弄得不好,事情會越搞越糟喲!」

會前,許多人都提出種種質疑和擔憂——絕大部分是來自群眾的輿論。

聽了這種種非正式的發言,老吳看看錶,9點整了,他做了個手勢,制止了大家的各種議論,宣布開會。「會議很簡短,只說幾個問題。」老吳朝到會者掃了一眼說:「第一,請大家向群眾做做解釋工作,沒有立即逮捕劉方的事兒,公安局的領導在這兒——」他指了指到會的方局長。方局長點點頭,表示了認可。老吳又接著說下去:「第二,還是一項群眾工作,請人保幹部們多向群眾做宣傳法制的工作,免得有人借故再度掀起派性,干擾各項正常工作,包括對嚴敏的治療工作。第三,由徐飛和喻楚芳同志負責組織一部分民兵和骨幹力量——成員要嚴格逃選,應付萬一出現的複雜局面,繼續保護古墓,同時配合做好挖掘古墓的現場保衛工作。好!散會。」僅僅幾分鐘,老吳就結束了這次特別會議。待與會者都陸續離開辦公室,黨委書記才陪著方局長,慢慢向院內的另一棟房舍走去。

南湖醫院有兩棟專供單身職工居住的宿舍。一棟男舍被人笑稱「牛郎樓」;而與之遙遙相對、立在山坡上的女舍卻被稱為「廣寒宮」。最近,這兩棟樓內,又添了新來的房客——老楊在劉方的隔壁秘密住了下來。而對面視線可及的一間房內,窗外當陽處始終晾著條潔白的毛巾,那成了鄭瑛的臨時棲身處。近幾日,老楊接替了「鍋爐工」的崗位後,與鄭瑛交替著在病房和宿舍出現。誰也不知道他倆另有監視任務。實際上,他們已經熬過了好幾個不眠之夜。

今晚,劉方約摸12點鐘才回到宿舍,兩、三分鐘後,便熄了燈,緊接著老楊的耳內傳來了一陣陣粗如雷鳴的鼾聲……

突然,老楊像發現奇蹟似的,他緊貼牆壁,側耳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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