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夜怪影

公元1975年11月3日的夜晚,真箇南湖地區像被一頭兇悍的怪獸吞噬了一般,暗得怕人。突然間,那怪獸勃然作怒了,它肆無忌憚地抖著自己的淫威,讓風暴從黑彤彤的密雲中猛烈地衝擊下來,彷彿想把地面上的一切全都捲走。緊接著,宛若黑幔遮嚴的夜空被閃電無情地撕破,它愈來愈緊,愈來愈近,剎那間,竟如萬馬奔騰,向市郊的南湖醫院鋪天蓋地地襲來……就在閃電的亮光中,只見一條滿是青苔的彎曲小道,像根黝黑的長帶從住院樓向小道盡頭的太平間延伸過來。小道上,出現了一副被白布單蒙著的擔架車。天快下雨了,車輪在飛速地轉動著。兩位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推著擔架車,匆匆往太平間走來。

「這個鬼天氣!電閃雷鳴的,真有點嚇人!」這時,走在前面的那位叫曹振華的男子掉頭望了望後面推車的女護士,有點不滿地說著。

「別這麼怨天尤人的啦,快走吧!」從黑暗中傳來女護士朱麗的答話聲。惡劣的天氣,冬夜罕有的雷聲,使朱麗隱隱感到不安,她想起了「臘月雷,遍地賊」那句民諺。

愛情真有一種奇特的力量,它能使那些血氣方剛的情男情女變得格外馴服和溫順。聽朱麗這麼一說,和她相戀了多年的外科醫生曹振華便不再吭氣了,只是將腳下的步伐又加快了許多。今晚他倆都在病房值夜班,剛才死了一個癌症手術後的病人,朱麗往太平間的值班室撥了許久電話,請那裡的工人來病房接屍體。誰知那邊卻根本無人接聽電話。病房裡都住滿了病人,誰也不願和咽了氣的死人睡在一起。朱麗急了,這才讓一位實習醫生留在病室,自己卻與曹振華一道,將屍體拖著往太平間匆匆送來。

小道終於到了盡頭,太平間幽幽地兀立眼前。曹振華住了步,回頭對推車的朱麗說:「你扶著擔架車,我去值班室叫邢師傅。」

「算啦!」朱麗跟著住步,輕吁口氣,「只怕邢大伯早睡迷糊了呢。我們帶了鑰匙,自己開門送進去吧。」說著,她朝烏黑的夜空擔心地看了一眼。

天空,依然電閃雷鳴,一種大暴雨即臨的徵兆。

「嗯……也行!」曹振華在暗中想了想,便立即從白大褂口袋內掏出鑰匙,走到門前,正準備啟鎖,卻突然發覺眼前是洞黑一片。他詫異地扭頭告訴朱麗:「路燈怎麼壞啦?一點都看不見?」

聽曹振華這麼一說,朱麗這才發現平時那盞高吊在門前的路燈沒有了。她略一遲疑,便輕聲說道:「摸著開鎖吧,反正你手裡只有這門上的一把鑰匙,總不會弄錯的。」

曹振華點了點頭,用手在大門的左右上下摸索著,尋找那把約摸有半斤重的大鐵鎖。

「喂,你快點兒好不好?」朱麗是個急性子姑娘,見等了許久門沒打開,禁不住又催起來。

「哎……真怪,」朱麗話剛落音,曹振華卻猝地停止了摸索,疑惑地告訴朱麗:「門沒鎖,是虛掩著的。」

「什麼?」朱麗彷彿沒聽清,驚訝地反問:「門沒鎖上?」

曹振華沒有支聲,只靜靜地立在門旁。

「是不是邢師傅聽見電話鈴響,起來開了門……」朱麗猜測著說。

「噓。」曹振華沒有正面回答朱麗,卻伸出指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悄聲告訴朱麗,「你聽,裡面有響聲……」

到處是黑暗的混沌世界,朱麗當然看不見晃動的手指,不過她卻聽清了情人的細語。於是她將右手扶住擔架車,雙腳朝前輕移了幾步,慢慢擾近曹振華,留神地側耳細聽,果然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一種極細微的響聲。

啊!停放死屍的太平間內出現了意外的響聲,朱麗有點悚然地往後縮了幾步。

「誰?」外科醫生畢竟膽大一些,曹振華亮起大嗓門朝內喝了一聲。

太平間內無人答話,方才那隱約可聞的窸窣聲也聽不到了。正在這時,一陣狂風又凌空卷過,使周圍的枯枝荒草響起一片令人發怵的怪叫聲。緊接著,只聽「吱呀」一聲,房門驟地洞開,一個高大的白色身影迎面猛衝了出來。

「哇!」毫無思想準備的朱麗嚇得發出一聲驚叫。她丟下擔架車的扶手,像觸電似的栽倒在曹振華的懷裡。

頓時,擔架車失去平衡,「啪噠」一聲,車上的死屍落在門前的水泥過道上了。

那白衣人卻目不旁視,徑直朝住院樓的方向急速奔去。

這意外出現的「怪影」,使兩位見慣了屍體的年輕人怔怔地愣住了。還不等他們回過神來,只聽得一聲霹靂又驟地響起,閃電替太平間四周送來了瞬刻的光亮。就在這瞬息的光亮中,他們卻猛地發現,他倆的腳前,還橫著另一具雙眼圓睜的死屍……

「啊?!是……是邢大伯……」朱麗瞪著雙杏眼,又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什麼?是邢大伯!」曹振華望著躺在冰涼的水泥地上的軀體,很快就從最初的驚駭中醒過神來。他鬆開朱麗,撲向地上的邢大伯,用手在他的鼻翼前和心臟上揉摸了片刻,又霍地站了起來:「他……他死了!」

「怎麼?!死了?」朱麗機械地重複著,滿是驚疑地望著地上。

今晚是邢大伯在這裡值班,怎麼會突然橫屍地下?50多歲的他平時既無高血壓、亦無心臟病,身體還硬朗得很。而且,剛才那個令人恐怖的白衣人在裡面幹什麼……這一切,既意外又突然。頃刻間,種種疑慮在兩人的心中全涌了上來。對那詭秘的白衣人,兩人幾乎都敏感地猜到了什麼。一切都來不及多加猜測和商議,曹振華立即拽著朱麗,只火速說了句:「快追!」

話剛落音,這兩位年輕人撇開一切,飛奔著朝剛才從太平間內走出的那人迅速追去。

就在這時,一個幽靈似的黑色身影謹慎地從屋角的灌木叢里竄了出來。他敏捷地朝四周窺探一番,便躡手躡足地溜進了太平間……

夜,依然黑黝黝的。那白色的身影在暗中格外顯眼。朱麗和曹振華緊跟目標,沿小路追趕著。很快,跟白衣人的距離迅速縮短了。對方顯然知道自己的身後有了追蹤者,也越走越快,最後索性邁開大步,在前猛跑起來。不到片刻,他便上了住院樓後面的水泥台階,毫無顧忌地進了內科病房。

「品」字形的住院大樓黑黝黝地聳立著,整棟水泥樓房彷彿都隱身在神秘之中,只有值班室的燈光在無力地驅散著夜的黑暗。醫院內,依然是寒風瑟瑟,暗影憧憧。朱麗猝地停步,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茫然無措地問曹振華:「怎麼辦?」

「事情怪得很……」曹振華緊跟著在內科的側門前住了步,他沉吟片刻,冷靜地說:「我看兵分兩路,你去保衛科找老徐報案,我索性跟進病房去看個水落石出。」

「好!」朱麗拔腿便朝醫院住宅區跑去。

曹振華推開未鎖的病室側門,警惕地閃進了內科病房。

午夜的病房裡,彷彿被一種濃縮的靜謐包圍著。它們和外面的天地,真像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過道的兩旁,是刷得雪白的牆壁,只是離地一米高的那一截壁上,塗著一層淺淺的淡綠色,燈光下,它泛出一片藍幽幽的暗光,使整個病房都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曹振華邊走邊看,很快就到了病房過道的盡頭。別說是剛進來的白衣人,竟連值班的醫護人員也沒見到一個。「真怪……」他面對緊鎖著的與走道相通的病室大門思忖片刻,懷著一團陡然擴大的陰影轉身進了醫護辦公室。

日光燈在室內發出熾白的光亮,燈下對放著兩張長條辦公桌,病房的「臨時醫囑」本平攤在醫生的那張桌上。醫囑本旁,還斜擱著一支常用的蘸水筆。

他依桌站定了。

「嗬!曹大夫,三更半夜,有何貴幹喲?」

突然間,一聲清脆、柔和的詰問將曹振華從沉思中驀地喚醒。他抬首看去,原來是晚班護士嚴敏在他身後突然出現了。

這位40多歲的嚴敏個子不高,臉龐兒卻長得很媚,也顯得很年輕。她膚色白晳,但鼻翼上和面頰上有幾點米粒大的灰黑雀斑。不過這雀斑不但沒影響她的漂亮,反而更給她添了幾分中年婦人的風韻。這時,她穿一件背後系帶的白色護士服,緩步進了辦公室。

「嗯……」聽嚴敏這麼問,曹振華反而囁嚅著,「一時不知說啥才半夜來咱們內科,究竟有什麼好事兒呀?」嚴敏笑著追問了一聲,在曹振華對面的辦公桌前落了座。

曹振華想了想,決定不將自己的真實來意告訴嚴敏。只臨時胡編著說:「剛才,一個穿白大衣的人匆匆忙忙跑進了你們病房,我以為內科有什麼意外情況,所以來看看,要不要人幫忙……」

老實人畢竟沒有說謊的天才,曹振華知道自己這話編得並不高明,說完過後,他頓覺尷尬得很。

「哦——」嚴敏拖著長音,閃了閃那雙半月形的淡眉,說:「我們這兒平安無事,也沒見誰來過。你呀」她望著曹振華,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是不是看花了眼睛喲。」

她這一席話,將曹振華噎得一時封了嘴。

一見對方無語以對,嚴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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