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追悼會上的目光

哀樂低回,氣氛凝重。

倩影高懸天幕,面對來悼唁的人群,花月仙那動人的燦笑卻刺得於玉朋心痛、心酸!

一代名伶,從此香消玉殞。

往事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他們是少小的夥伴、青梅竹馬的戀人!

「師兄,那段『十八相送』我忘了,你再陪我練一次吧——」當年,嬌小的小師妹常象扭股兒糖似地扭著他,變著法兒逼著自己不斷地練戲。

小師妹勤學又刻苦,他希望和師妹同時成為舞台上的大腕。

「娘子請——」他常用戲謔來慨然允諾小師妹的請求。

「好,你壞!」小師妹羞紅著臉,追著師兄撒嬌要打。

一場嘻鬧之中,往往是小師妹躲進了花叢之中——她當然追打不過比她高大的師兄。

花叢中的她,燦笑著、歡笑著,宛若天仙般的美麗。從此,他給她用上了花月仙這個少見的藝名。

漸漸大了,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一種旁人難以覺察的表情,都開始蘊含著異樣的情愫。他們順理成章地成了一對熱戀中的戀人。

就在談婚論嫁、準備籌辦婚事的當兒,那位曾信誓旦旦痴愛他的小師妹——已經成名的花月仙竟在突然之間變了心!

乍一聽拒婚的消息,於玉朋幾乎昏厥過去。他哭著讓花月仙講出理由,否則他要以自殺來了結自己。花月仙在慌亂之下,在失聲的痛哭之中,才將被局長看上並威逼之事告訴了他,然後又哭著跑回家去,從此不再理他。

然而,半個月後卻傳來花月仙結婚的消息,而新郎既不是自己,亦非那位威逼她的局長。竟然是她原來的表姐夫童焱——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的科研人員。

於玉朋憤怒了,他有種被戲弄的感覺。愛得深也就恨得切,在強烈的痛苦中,他恨死了他的小師妹——這個奪去他全部感情的女人!

『文化大革命』中的那一幕,更令他雪上加霜,火上澆油……

「月仙呀,月仙!」此刻於玉朋面對那張他曾經多麼熟悉的俏臉,在心底里向她呼喊著。「你怕影響我們的事業,你怕我受傷害,可這些你為什麼要死死地瞞著不告訴我呢?甚至你寧肯向那個童焱——一個你明明不曾愛上的人傾吐呢?!害我白白地誤解了幾十年,也為此死死地恨了你幾十年,以致於……」想到後來發生的一切,他突然打了個冷顫,讓後悔緊緊攥痛了自己的心房。

是的,面對死者——一個他曾深愛過的女人的目光,他深深的後悔了。

突然間,他觸到台前一雙鷹隼般的銳目,他又凜然一驚,忙低下頭,再次在心底里祈求死者的寬恕並為她的亡靈默默地祈禱……

面對花月仙那張俏臉心痛心酸的還有童焱!

此時此刻,他也在心底里第一次向死者——他未曾愛過的妻子傾吐著自己的心聲:「月仙,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在痛悔的心情中,往事也歷歷在目地再次湧上他的腦海……

當初自己怎麼那樣傻呢?!傻到連感情的真偽都分不清呢?當自己匆匆趕到南湖尋找丁錦楓時,開始還一直將花月仙當成自己的妻妹在交往著。誰知數年之後,花月仙在突然間改變了態度,對自己展開了主動攻勢,竟而很快就要求成婚呢。也只怪自己,當初若去過她所在的劇團,或跟她的同事有過一點兒接觸也好。在團里,她與於玉朋的戀人關係肯定有不少人知道,可自己卻從沒想過她早就心有所屬,只是殘酷地將自己當成一隻替罪羊而套牢了。

他有一種被愚弄而上當的強烈感覺。

特別是發現那個意外的秘密之後,他開始從心底里恨上了這個女人。

可是,人的感情真怪,當丁錦楓意外的出現,讓他面臨兩種選擇時,花月仙的種種好處又全浮了上來。

他發現,花月仙在用行動向自己贖罪。

平時,儘管她在感情上冷淡自己,而在生活中,依然知冷疼熱地照料著自己這副多病的身軀。煮飯、洗衣、料理一切家務……幾乎全是由她那雙用來表演的纖纖雙手來完成……此時此刻,點點滴滴盡涌心頭,他在痛悔自己對妻子不公正的同時也在祈求死者的寬恕。他抬起淚眼,想再度看看那一張同樣也令他消魂過的俏臉,卻猛地觸到了一雙冷峻而凌厲的目光!他本能地一驚,忙低下頭,沒有勇氣再去觸及那雙銳目了。

「謀殺」二字頓躍入腦海,他本能地提醒自己:妻子是死於謀殺。

兇手是誰?他不敢多想,他擔心:從此又失掉一個他深愛的女人。

一想這些,他又本能地打了個寒戰。

在最初的震驚和悲痛中,他還未理清思緒。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思緒漸行清晰,特別是從昨晚到今天上午所發生的一切,幾乎使兇手的輪廓在他腦海中漸漸清晰。他擔心、害怕。他甚至殘酷地希望這謀殺案永遠不被偵破……

他知道,這想法是對死者的極大不公,他只有在心底里祈求亡靈的安息……

「媽——」一聲哀號聲猛地打斷了他的思緒,童焱聞聲驚看,只見女兒曉燕「撲通」一聲跌跪在花月仙的遺像之前。

「媽,原諒我!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你呀!」童曉燕凄厲地哭喊出這一聲後,便驀地昏過去了。

余海靜靜地肅立靈前。

哀樂聲中,他的大腦和雙目都處於高度緊張之中。

不管有沒有間接兇手,不管作案動機是緣於什麼意想不到的理由,直接兇手肯定是在全團上過台的百多號人員之中!余海想到這個鐵定的結論,將目光死死地盯著來悼唁的人群。他選定了一個極好的位置——就在花月仙遺像下擺的那張放著水果祭品的長條桌旁悄然立著。他要細細觀察、探究每個人的眼神和偶爾不慎中流露的表情來揣測他們的心態。

一個鮮見、微妙而殘酷的心理偵破手法!

面對一張同樣的遺像,在有人心痛、心酸的同時,他也看到了幾雙心冷、心寒的目光。但令他意想不到的,竟是捕捉到了幸災樂禍的一瞥。震驚之中,他再欲細看,卻突然被人群的驚呼聲打斷了。

原來是童曉燕猝然哭昏過去。

人們迅速圍了過去,團醫務室一位從未露過面的女醫生也背著個醫藥箱分開人群,向童曉燕疾步走去。人群中,反應最快的還是童焱和於曉剛,幾乎是同時也跟著跌跪在她跟前。

「曉燕!」童焱心痛慘呼。

「燕——姐!」於曉剛凄切呼叫。

當余海正欲勸離二人,以便讓醫生給童曉燕施行醫療措施時,突又覺一陣壓抑的哽咽聲悄然傳進耳簾,他回過頭一看,是渾身抖顫的於玉朋正淚流滿面地盯著童曉燕。

兩個奇特家庭的成員此刻竟緊緊地圍在一起,都毫不掩飾地表達著對童曉燕——被害唯一的女兒的關切和心痛。

余海靜靜地觀察著這一切,也暗自分析著這一切。

文藝界這種複雜的家庭關係和奇特的現象令他深深地困惑。

「快!將她抬到旁邊休息室去。許多領導和新聞界的人都來了,追悼會還是按時開始!」

余海正沉思著,猛聽到楊明華那隱含著不耐煩、甚或還有几絲不快的吩咐聲,他抬頭一看,正觸到楊明華那同樣不快和不耐煩的目光。

他心暗驚,敏感地盯住了對方。

楊明華也很敏感,當他一觸及刑偵隊長那雙盯得令人心中發毛的目光後,猛地清醒過來,在倏忽間換上一副關切的面容。

「留在這兒她更會受刺激,」楊明華走近余海說,「等家屬答禮時,再扶她出來吧。花老是名人,又是人大代表,今天的追悼會規格還很高。許多領導,包括省、市的個別領導也都來了,不能讓他們久等。」

他象是在解釋什麼,余海不露聲色地點了點頭後,便驀地將一隻冷冷的背影轉向了他。

……

追悼會在各方面對死者高度的讚揚聲中終於結束,當人群陸續撤離會場時,余海輕輕走到台前,面對花月仙的遺像,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三個鞠躬大禮,並在心底里向死者發誓:他要儘快偵破冤案,緝拿兇手!

面對死者的那雙目光,他不能有愧午刑偵大隊長這個稱呼。

為了加快破案速度,余海去院外的小飯館匆匆吃了一碗蛋炒飯,便又折回劇團,他要立即變相傳訊有關人員。

就在那間他臨時借用的團辦公室里,他談話的第一個對象自然是團長楊明華了。

「楊團長,」余海試探地說,「您能否讓案發當晚上過台的人員每人回憶一下,在那段時間內各人的活動程序、活動時間及事件、時間的證明人。」

「從幾點到幾點?」楊明華夾著雙濃眉問。

「從上台至……」余海想了想,在推算蘇鐵發現小酒盞的時間,「至花月仙死後的半個小時這段時間之中吧。」

「從5點半進劇場到至少8點半?!」楊明華即刻提出反對意見,「整3個多小時誰還記得這麼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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