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明星之死

南湖,連長江,通西南。它既是內地的水陸交通要道,又是解放後迅速發展的工業重鎮。同時,它還是近年來新開發的旅遊和對外通商口岸之一。整個南湖市,給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然而,就在這一派生機盎然的繁華之中,竟也蘊含著某種衰亡的徵兆。

那就是古老的傳統戲劇!

南湖所有的戲劇團體中,又數市京劇團的景況最慘。幾年來,它每況愈下,簡直與南湖市的興旺成了數學上的反比例。這幾年,戲劇界面臨著電影、電視的不斷衝擊,出現了一種不景氣狀況。此外,輕音樂、流行歌、迪士科外加上那些連續數集的打鬥片,隨著開放的到來,幾乎將年輕人全拉進了它們的懷抱。因此,每次戲劇團體的演出,能容納千餘觀眾的大劇場總是稀稀拉拉地坐著不到三分之一的觀眾,而且幾乎全是清一色的老年人。南湖市京劇團受不了這樣的冷遇,於是,電聲音樂,迪士科全被搬上了京劇舞台。管人們怎麼評價呢,京劇團總算在南湖市生存下來了。

今晚,卻是一場純傳統戲的演出專場,而且是一場氣氛熱烈的演出——原因很簡單,因為這是聞名南湖且冠有藝術家之稱的旦角演員花月仙告別舞台的演出晚會。此刻,劇場中雖因花月仙的專場演出而來了不少各級領導和傾慕她的觀眾,但年齡結構依然如故——絕大部分仍是那些老得早已抱上孫子的老頭和老太太們。不過,也許畢竟是名旦主演的緣故,場中居然點綴著幾個穿著打扮均挺時髦的年青人。他們和那台攝像機一樣,在觀眾席上特別顯眼而令人注目。

前三排正中的8、10兩個座位上,一對男女謹慎卻又親密地依偎著。那男的約摸三十三、四歲,一身挺括的淺灰隱條西服,雪白的硬領襯衫映著紫紅、深黑條紋領帶,略帶點書生氣的臉龐上有著一雙黑白分明卻顯深沉莫測的豆莢眼。他身旁的女伴比他更顯年輕,看上去只20餘歲。那女子嬌小、纖秀,一頭微燙的長髮如黑鍛子般地襯著張白晳的橢圓臉,五官長得俏麗而動人。她依偎在八座那男人的身旁,露出特別的興奮和溫順得令人心醉的女性媚態。離他們不遠的7排10座也是一位時髦女人。眼下正值仲秋季節,這女人卻穿件大紅套頭毛衣,滿頭大波浪短髮,寶藍色耳環在場中幽暗的燈光下不時熠熠發光,只是那滿面的怒容將本來還算清秀的容顏給破壞了,彷彿她不是來劇場領略藝術的享受,卻是花錢來買氣受似的。整場演出之中,她不時將雙眼盯著三排的那一對男女。從眸子中透出一股妒恨的目光。離她不遠處還坐著位30歲上下的男青年。此人四方大臉,面目不俗,卻是一頭亂糟糟的短髮,魁偉的身軀懶傭慵地半倦在座位上,似乎是在一場馬拉松長跑賽的小憩之中。

最奇怪的還是最末一排的右首一座,一個小老頭彷彿專到這兒來打瞌睡似的,入場落坐之後,就一直在沉沉地酣睡,幾乎沒見他睜開過雙眼。

此刻,台上的花月仙正在表演她的精彩劇目之一——京劇梅派的《貴妃醉酒》。她唱得珠圓玉潤,觀眾們聽得如醉如痴,攝像機鏡頭也正緊張地跟著她在不停地移動……

隨著劇情的發展,戲到此時,楊貴妃——花月仙就著小太監們捧上的小盞,將盞中的瓊漿玉液一飲而盡。然後,她輕銜酒盞,一個高難度的翻身下腰,又慢慢將酒盞從紅唇上松落盤中。按照梅派表演,緊接著,她理應腳步踉蹌搖搖擺擺,飾盡宮中怨婦的醉態……突然間,只見素有舞台經驗的表演藝術家花月仙此刻竟在台上大步搖晃起來,那雙纖纖細手也居然伸出水袖,死命拽住前胸的護領,接著又見她掙扎數步,便「撲」地倒下了!

頓時,台上、台下全驚呆了!

大幕驟地關上。驚愕萬分的觀眾席中,只有3排10座的那位漂亮少女和不遠處身著獵裝的男青年反應最快,他們幾乎如彈簧般離座起身,然後不顧一切地朝後台衝去。

3排8座的那瀟洒男子卻如傻了般地被盯在大紅的軟皮椅上,半晌未見動彈。

7排10座的那位紅衣女人當明白陡然發生的不幸後,在頃刻間將妒恨的目光從那緊盯的背影上迅速收回,嘴裡發出窒息般的一聲怪叫,然後面容蒼白地匆匆起身,飛速離開了此刻已亂糟糟的劇場。

唯有末排一座的小老頭最顯得鎮靜,他只是不動聲色地悄然起立,將細目死命張開,在亂鬨哄的觀眾群中來回巡視著……

其餘的觀眾久久不願散去,直到滿頭大汗的舞台監督到幕前將花月仙因「意外事故」而停演的消息向人們公布並道歉後,戲迷們才在一片驚愕和惋惜中散離了劇場。

後台亂糟糟地成了一鍋粥。

花月仙已被人們抬進了化妝室。幾隻裝服裝和道具的大木箱被拼成一張臨時小「床」,此刻唯有她靜靜地躺在「床」上。

「媽——」先前坐3排10座的女子撕心裂肺般地哭喊著撲在花月仙身上。

「童曉燕!你、你媽今兒有病沒有?」京劇團新上任的團長楊明華急得結結巴巴地,朝正俯身痛哭的童曉燕發問,他那張瘦黑的長臉上沁滿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童曉燕嚎哭不答。

「曉燕,先別忙著哭,趕緊說說情況!」不知誰在旁邊焦急地催問了一句。

「我媽她……她吃中飯時還好好的……」童曉燕止不住哭聲,只盡量抽泣著回答。「吃完飯已經兩點多了,她沒休息,還出去了一趟,說是去走戶人家,然後再直接來劇場。」

「什麼?!吃完中飯後又出去了?先前開車時你怎麼說她到劇場來了呢?」楊明華露出一副驚詫萬分的模樣。按規定,劇團五點鐘就要開車送演員來劇場化妝,可花月仙居然會在臨演出前去走人家?何況這是她自己重要的個人專場演出?

「是去誰家?」楊明華又驚疑續問。童曉燕哭著搖了搖頭。

「小於呢?怎麼還沒來?」楊明華見狀,也顧不上再向哀哀哭泣的童曉燕多問,只急得一個勁地叫道:「這小鬼!躲什麼地方玩去了?」

「明華,電話通了!」楊明華的妻子、花旦演員馬艷艷匆匆跑來說,「急救車馬上就到。」

楊明華暗噓口氣,正在這時,他陡然發現一位身著獵裝的陌生人不知怎麼上了後台,此刻正在那兒俯身察看花月仙。「你幹什麼?」他走近陌生青年,厲聲發問。

獵裝青年向他遞上了自己的證件。這時他目光明亮而銳利,先前的那副疲憊倦態在他身上早已蕩然無存。

「哦?刑偵大隊余隊長?」楊明華驚異地朝這位突然出現的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長余海迅速打量了幾眼。急切中,他顧不上與對方寒喧,只是驚訝地發問「難道……」他用手指了指花月仙,不敢往下說了。

「當然,按她的年齡,也許是正常死亡。」余海看出了他的疑慮和驚恐,立即沉靜地回答,「不過,也許是出於職業習慣吧,我來看看。」

余海的出現,使人們因他的身份而頓生某種意外的聯想。一時間,演職員們全擁向余海,唯有童曉燕被孤零零地留在花月仙身旁。

余海顧不上人冶的各種眼光,他朝童曉燕努了努嘴,輕聲問楊明華:「那是死者的女兒?」

楊明華瞪大了雙眼:「什麼?!死者?她、她……沒有救活的希望?」

余海搖了搖頭:「心跳、脈搏都已停止。」他突然頓住,依舊追問楊明華:「那是她女兒?」

楊明華忙點頭答道:「花老僅這麼一位女兒,她也是我們團的演員,叫童曉燕。」

余海突然撇開楊明華,走近童曉燕。「小童,」他儘力溫和地發問,「晚餐你們是否吃過青菜?比如說白菜之類的蔬菜呢?」

「晚餐?」童曉燕驀地抬起淚水迷濛的雙眼,獃獃地重複著問話。

「晚餐或中餐吧,」余海接著說,「仔細想一想。」

「我們沒吃晚餐,媽說……說……回去再……」話到此處,童曉燕猛想起母親將不再歸家的殘酷事實,不由得又放聲慟哭起來。

「小童,為了弄清你母親的死因,請盡量配合我們。」余海儘力說得更溫和些。他深知對方正深陷在母親驟死的意外悲痛中,一時無法冷靜下來,弄不好,她根本無法理清思路,回答任何詢問。

果然,童曉燕越哭越凶,余海未得到任何回答。

他在後台即刻掛了個電話回局。

掛完電話,余海回到童曉燕身旁,這才迎著帶有許多問號的目光,緩緩地向大家宣布:「據我觀察,假定她中、晚餐都沒吃過蔬菜,那麼,她像是中毒死亡。」說完,他迅速將目光投向人群,探尋著各種反應。

余海的話自然如炸彈般地在人群中炸開了。演職員們驚愕得大眼瞪小眼,全傻了。

「你們看——」余海指著花月仙的遺體,緊接著說下去。「她的面部雖然被化妝油彩厚厚遮掩,但通過暴露在外的頭頸部及雙手的皮膚可以看到全呈青紫色,這癥狀只能用中毒來解釋。」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出了自己在片刻間觀察的結果。

經過余海這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