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明元年(880年)二月,侯昌業冒死上疏極諫,聲稱盜賊滿關中,而皇帝卻不親政事,專務遊戲,田令孜專權無上,將危社稷。侯昌業在國家陷於危急的情況下奮力上書,原是指望能夠驚醒僖宗於夢中,振作起來力挽狂瀾,所以不但言辭激烈地指責了皇帝,還指責了皇帝最信任的宦官田令孜。不幸的是,生性好玩的僖宗看完奏章後火冒三丈,盛怒下立即召侯昌業至內侍省賜死。
前面的章節中曾經提到過,唐僖宗酷愛運動,尤其擅長擊球,技巧極為高超。擊球是唐朝盛行的宮廷遊戲,因為是馬上運動,因而叫做馬球。馬球所擊的球是木製的,中間掏空,外面施以朱漆。用以擊球的鞠杖也是木製的,杖頭呈月牙狀。與蹴鞠比起來,馬球是一項相當危險的運動,不但需要擊球者有高超的技巧,還需要出眾的馬技。因為擊球者顛簸在賓士的馬背上,稍不小心,就會從馬背上摔下來。因而,擅長此道者往往都是身手敏捷、反應迅速的高手。
換做普通伎人,有此技藝,一定會贏得人們的讚譽。然而,不幸的是,僖宗不是普通人,他是皇帝,是大唐的天子,命運賦予他為所欲為的權利,同時也交給了他治國的義務。可惜,這位天生具有運動細胞的皇帝偏偏不把江山放在眼裡。
僖宗曾得意地對身邊的優人石野豬說:「朕若應擊球進士舉,須為狀元。」石野豬雖然是個戲子,卻甚是有心,藉此諷諫說:「若遇堯、舜作禮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駁放。」(《資治通鑒·卷二百五十三》)意思是若是遇到堯舜這樣的賢君做禮部侍郎主考的話,恐怕僖宗會被責難而落選呢。僖宗聽了,只是一笑了之。
石野豬的運氣還算不錯,並沒有因為直言而招來殺身之禍。大概因為他在皇帝眼中的角色,始終只是個戲子,說的話是當不得真的。然而,當有大臣正兒八經地提出「皇帝不該專務遊戲」時,結局就十分悲慘了。
廣明元年(880年)是極不平靜的一年,當時農民軍黃巢進佔廣州、潭州,經鄂(今湖北武昌)東進,數月間連下饒(今江西波陽)、信(上饒)、池(今安徽貴池)、歙(歙縣)婺(今浙江金華)、睦(建德)等州。而突厥族沙陀一部趁中原紛亂,也想趁火打劫,發兵攻打代北,並逼近晉陽。大唐已經是風雨飄搖,呈現出四分五裂的複雜狀態。
左拾遺侯昌業對此憂心忡忡。廣明元年(880年)二月,侯昌業冒死上疏極諫,聲稱盜賊滿關中,而皇帝卻不親政事,專務遊戲,田令孜專權無上,將危社稷。侯昌業在國家陷於危急的情況下奮力上書,原是指望能夠驚醒僖宗於夢中,振作起來力挽狂瀾,所以不但言辭激烈地指責了皇帝,還指責了皇帝最信任的宦官田令孜。
不幸的是,好玩的僖宗看完奏章後火冒三丈,盛怒下立即召侯昌業至內侍省賜死。僖宗加在侯昌業頭上的罪名是:「侯昌業出身平民之家,擢升到高位,得以親近天子,卻不知謹慎言行,反而愚妄地奏報一些捕風捉影的閑話,侮辱皇帝,誹謗百次徵召才允就職的各位官員,依照國法,不能寬容,所以賜他自盡。」(事見《通鑒考異·卷二十四引〈續寶運錄記侯昌業上書〉》)
侯昌業因上書而招來殺身之禍,引來多方猜疑。根據《北夢瑣驗》記載:「後有傳侯昌業疏詞不合事體,其末云:『請開揭諦道場以消兵厲。』似為庸僧偽作也。」無論如何,真正觸怒僖宗的仍然是指責皇帝的言辭。就在這封奏疏中,侯昌業指責僖宗「強奪波斯之寶貝,抑取茶店之珠珍,渾取櫃坊,全城般(搬)運(藏匿財物)」(指田令孜勸僖宗採取沒收長安富商財產以謀財一事),這就不是僅僅喜歡玩耍的嬉鬧小兒了,跟強盜土匪沒什麼區別。
侯昌業是個諫官,左拾遺就是諫官官名,也就是專門規勸天子改正過失的官。這種官官職不高,卻是能夠親近天子的言官。「拾遺」的意思是把皇帝「遺」忘的東西「拾」起來,免得因遺忘而做錯了事。
拾遺為唐朝首創,諫官系統也是在唐朝趨於完備。諫官的設置,秦漢時已有,魏晉南北朝時有較大發展。至唐朝,中央朝廷實行三省制,進諫任務由門下省和中書省共同承擔。門下省設給事中四名及輔員若干,並設左諫議大夫四名,左散騎常侍四名,主要職責是匡正政治上的得失,以諫諍為任。其中,給事中掌封駁(即複審之意)詔制,權力更重。中書省設右諫議大夫四名,右散騎常侍四名,舉凡主德缺違、國家決策,皆得諫正。補闕和拾遺兩個新創官職則分置左右,左隸門下省,右隸中書省,負責看管供其他諫官呈遞奏摺所用的四隻匣子。
唐朝著名大詩人杜甫就做過「拾遺」。唐代詩人元稹早年也曾經做過「拾遺」,後來還因為直諫批評朝政被貶出京師去當地方官。而唐朝著名的魏徵,其實就是諫官,他當時擔任諫議大夫。唐太宗對魏徵極為重視,經常引入內廷,詢問政事得失。魏徵也竭誠輔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加之性格耿直,往往據理抗爭,從不委曲求全。
貞觀二年(628年),長孫皇后聽說一位姓鄭的官員有一位年僅十六七歲的女兒,才貌出眾,京城之內,絕無僅有。便告訴了太宗,請求將其納入宮中,備為嬪妃。太宗便下詔將這一女子聘為妃子。魏徵聽說這位女子已經許配陸家,便立即入宮進諫:「陛下為人父母,撫愛百姓,當憂其所憂,樂其所樂。居住在宮室台榭之中,要想到百姓都有屋宇之安;吃著山珍海味,要想到百姓無饑寒之患;嬪妃滿院,要想到百姓有室家之歡。現在鄭民之女,早已許配陸家,陛下未加詳細查問,便將她納入宮中,如果傳聞出去,難道是為民父母的道理嗎?」太宗聽後大驚,當即深表內疚,並決定收回成命。但房玄齡等人卻認為鄭氏許人之事,子虛烏有,堅持詔令有效。陸家也派人遞上表章,聲明以前雖有資財往來,並無定親之事。這時,唐太宗半信半疑,又召來魏徵詢問。魏徵直截了當地說:「陸家之所以否認此事,是害怕陛下以後藉此加害於他。其中緣故十分清楚。不足為怪。」太宗這才恍然大悟,便堅決地收回了詔令。
由於魏徵能夠犯顏直諫,即使太宗在大怒之際,他也敢面折廷爭,從不退讓,所以,唐太宗有時對他也會產生敬畏之心。有一次,唐太宗想要去秦嶺山中打獵取樂,行裝都已準備停當,但卻遲遲未能成行。後來,魏徵問及此事,太宗笑著答道:「當初確有這個想法,但害怕你又要直言進諫,所以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還有一次,太宗得到了一隻上好的鷂鷹,把它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很是得意。但當他看見魏徵遠遠地向他走來時,便趕緊把鳥藏在懷中,生怕魏徵因為他玩鳥而批評他。而剛好魏徵奏事比較久。好不容易等魏徵走了,太宗趕緊將鷂子拿出來,卻發現已經悶死了。
魏徵「憂國如家,忠言直諫」的精神,給人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文宗喜讀《貞觀政要》而仰慕魏徵,就下詔尋訪到魏徵的後人五世孫魏謩,並將魏謩任命為右拾遺,也是屬於可以對皇帝進諫的言官。德宗朝在「涇原兵變」中挽救了唐朝命運的著名將領李晟對魏徵能直言敢諫,盡忠朝廷非常敬佩。曾經對賓客說:「魏徵能直言極諫,致太宗於堯舜之上,真忠臣也,仆所慕之。」行軍司馬李叔度回答說:「此縉紳儒者之事,非勛德所宜。」李晟嚴肅地說:「行軍(李叔度)失言。傳稱『邦有道,危言危行』,今休明之期,晟幸得各位將相,心有不可,忍而不言,豈可謂有犯無隱,知無不為者耶!是非在人主所擇耳。」所以後來李晟做宰相時,皇帝有所詢問,必極言無隱,盡其忠心。唐朝的許多諫官也都以魏徵為榜樣。然而,並非每個皇帝都想唐太宗一樣勵精圖治,胸懷寬廣。像侯昌業這樣因上書直諫而死的不在少數。
玄宗時,李林甫專權,與牛仙客勾結一氣。監察御史周子諒不滿李、牛二人阿私,上書直諫,彈劾牛仙客。結果觸怒了玄宗,周子諒在朝堂被當場打死。當時的宰相張九齡也因為推薦過周子諒,受到牽連,以「坐引非其人」被罷相位。
在中國的歷史上,不乏侯昌業、周子諒這樣的例子——敢於提出不同意見的人,往往身敗名裂,家破人亡。這就使得一些人將自己的真面目包起來,所以「古今中外,只有中國的臉譜多,令外國人嘆為觀止」。周子諒被殺和張九齡罷相事件對唐朝時局影響很大。大詩人王維當時為張九齡提拔,在朝為官,看到此事後心灰意冷,從此喪失了對政治的熱情,過起了半官半隱的生活。
唐高宗朝著名詩人陳子昂擔任諫官,開始他胸懷大志,憂國憂民,評論時政得失,直言敢諫當朝的失誤。武則天的侄子武攸宜奉命率兵討代契丹部族首領,陳子昂任參謀。唐軍進到漁陽(今天津薊縣),前鋒部隊戰敗,引起全軍震恐。武攸宜素不知兵,軍紀鬆懈。陳子昂建議派出部下精兵一萬人擔任前鋒,自己志願充當前驅。武攸宜認為陳子昂有意觸犯自己的尊嚴,便以儒者不懂軍事為名拒絕。陳子昂又向武攸宜獻計,武攸宜怒而把他降職使用。自此,陳子昂不敢再說了。陳子昂在歷史上以倔強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