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詔出仕清廷的吳偉業乘船經過南湖,遙望勺園,一時觸景生情,悲從心來。點點細雨,重重平湖。俯仰之間,已成陳跡。昔日復社名士的壯志豪言已匆匆掠過,遺留下來的僅是歲月沉澱下來的無奈與荒涼。而他被迫屈節仕清,浮生所欠只一死,塵世無由識九還。
周延儒再度為相後,革除溫體仁弊政,免除戰亂地區百姓所欠糧稅,允許受災地區百姓以夏麥代漕糧,赦免戌罪以下犯人,召回因進諫而被降職的朝官,起用有名望的朝臣,追贈已故大臣,使百姓得以休養生息,社會得以安寧,政績卓著,朝野稱賢。崇禎皇帝也更加器重他。
然此時的大明王朝已是大廈將傾,非周延儒獨木所能支撐。先是山海關外被清軍圍困一年多的松山城被清軍攻克,明軍主帥洪承疇被俘,後降清。松山是寧錦咽喉,松山失陷,牽動整個明清戰局,明朝在關外已不能再戰,完全無力應付遼東局面。而清軍佔領遼東地區後,擔心當地窮人無法生活而造反,就把遼東地區的貧民都抓起來殺掉,稱為「殺窮鬼」。兩年之後,清軍又怕遼東的富人不堪壓迫而反抗,又把遼東地區的富人幾乎殺光,稱為「殺富戶」。如此大規模屠殺兩次,遼東地區的漢民基本被屠戮殆盡。
只是崇禎皇帝已顧及不到這些遼東子民的生死,為了集中兵力鎮壓李自成等農民起義軍,他開始考慮與滿清議和,兵部尚書陳新甲暗承上意,偷偷派馬紹愉去與皇太極談判。皇太極也有求和的心理,雙方一拍即合。皇太極致書崇禎皇帝,信中約以平等相交及歲幣、疆界事等議和條款。然而事情突然出了意外,陳新甲的家僮將這一密件誤作塘報,付之抄傳,於是滿朝文武都知道朝中有人在跟滿清講和。朝庭主戰大臣大肆彈劾陳新甲通敵賣國,科道交攻,道路嘩然。崇禎皇帝不好明說,為了推卸責任,只好下詔嚴斥陳新甲,將其逮捕下獄。陳新甲自然不服,心想這議和本來就你崇禎的意思。崇禎皇帝惱羞成怒之下,斷然將陳新甲斬首,議和事亦自此作罷。
而李自成、張獻忠等農民軍亦是凱歌高奏,李自成先後克汝寧、襄陽、開封,張獻忠先後克舒城、廬州,而明軍主帥左良玉不聽朝廷節制。崇禎不得不聽從周延儒建議,將對左良玉有恩的侯恂放出,起用為督師,利用他來籠絡左軍。
天下烽火不斷,明朝內部亦不得安寧。由於周延儒此次復出得到復社張溥、吳昌時等人的資助,他亦大肆任用東林、復社黨人作為回報。吳昌時一心想「掌百僚遴次黜陟權」,公開向周延儒索要吏部文選郎一職,稱「誠得一日稱吏部郎,即死無恨」。他如願以償後,公然以復社代言人自居,開始把持朝政,任用私人,與朝中諸多大臣勢同水火。許多復社成員因其太過飛揚跋扈而對他不滿。復社領袖張溥之英年早逝,加深了復社內部矛盾,甚至出現了彼此攻訐的現象。
而周延儒的地位也開始動搖。他到通州巡師時,不僅不出戰清軍,反而跟人在帳中飲酒娛樂,還謊報軍情,派飛騎往宮中奏捷,由此引起了公憤。不斷有大臣上書彈劾周延儒與吳昌時勾結,「竊權附勢,納賄行私」。崇禎起初還是半信半疑,正好這時後宮發生了一件小事,間接證明了吳昌時不只是「行私」,還將手眼伸到了紫禁城中。
皇宮慣例,凡節令之日,宮人以插帶相餉,難免會互相攀比。貴妃田秀英宮婢所戴的絹花樣式新穎,別宮皆無。於是中宮宮婢叩頭乞賜,崇禎皇帝遂命宦官出去採辦,然跑遍京畿一帶,竟找不到田妃宮婢所戴的絹花式樣。崇禎皇帝便直接問田貴妃從哪裡得來的絹花。田貴妃答道:「此為象生花 ,出自嘉興。有吳吏部家人攜來京師,而妾買之。」吳吏部即是吳昌時。崇禎皇帝生性多疑,最恨內外交結,由此不悅。田貴妃亦從此失寵,被貶到別宮,不久後死去。
此節為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探知後,知道周延儒、吳昌時將要失寵,便搶上奏疏,揭發二人通賄等醜事,尤其彈劾之前周延儒謊稱捷報,犯下了欺君大罪。瞬息間,形勢逆轉,周延儒再度失寵,罷官回鄉。
御史蔣拱宸與吳昌時有私仇,趁機落井下石,彈劾吳昌時倚仗周延儒權勢,貪墨弄權。崇禎皇帝想到象生花一事,決意親自審問吳昌時。
崇禎十六年七月二十五日,崇禎皇帝領太子、定王等御中左門,召府部九卿科道在文華殿參與庭審。崇禎叫吳昌時上前,質問其「通內」之罪,聲色俱厲。吳昌時堅決不肯承認,爭辯道:「祖宗之制,交結內侍者斬,法極森嚴,臣不才,安能犯此!」崇禎便叫蔣拱宸當面與吳昌時對質,蔣拱宸戰慄發抖,「匍匐不能措一語」。吳昌時更加有恃無恐,道:「皇上必欲以是坐臣,巨何敢杭違聖意,自應承受,若欲屈招,則實不能。」
崇禎暴怒之下,下令用刑。殿中刑具均是明太祖朱元璋時製作,「凡抉齒裂吻之具咸備,二百年來未嘗用,乍用之,無不震慄」。
內閣大學士蔣德璟忙奏道:「殿陛之問,無用刑之例,伏乞將吳昌時伏法司究問。」崇禎對吳昌時暗中與田貴妃交結一事耿耿於懷,怒道:「此輩奸黨,神通徹天,若離此三尺地,誰敢據法從公勘問者?」
蔣德璟道:「殿陛用刑,實三百年來未有之事。」崇禎道:「吳昌時這廝,亦三百年來未有之人。」忿怒之態,溢於言表。
吳昌時兩隻小腿均被夾斷,幾度昏死,最終抵受不住酷刑,招承了蔣拱宸彈劾他的罪名。但他又拖著斷膝爬到崇禎皇帝面前,揭露蔣拱宸的奸貪罪,並一一舉證。崇禎愈發生氣,下令立即逮捕蔣拱宸,司刑者當頭一下,蔣拱宸紗帽頓裂。崇禎皇帝隨即推翻案桌,拂袖而去。吳昌時下錦衣衛詔獄,受盡酷刑,於崇禎十六年(1643)冬十二月被斬首於市,家產抄沒入官。同月,周延儒則被賜上吊自盡。民間有歌謠唱道:「周延儒,字玉繩;先賜玉,後賜繩。繩系延儒之頸,一同狐狗之頭。」
悶雷聲滾滾而來,一場驚天大風暴已經出現在地平線上。崇禎皇帝貴為大明天子,也只比吳昌時、周延儒多活了三個月。崇禎十七年(1644)三月十七日,走投無路的崇禎皇帝自縊於景山,成為大明朝的亡國之君。
自從吳昌時被殺,竹亭湖墅便開始荒廢,後毀於大火。吳昌時擴建時強行佔據的鄰居曾不凡的土地,也重新歸曾家所有。
衰落的不只勺園,還有嘉興。清代順治二年(1645)閏六月二十六日,清軍攻破嘉興,進行了慘無人寰的大屠殺,約有五十萬嘉興被殺,嘉興府城成為廢墟,不復當年繁華。
順治九年(1652),應詔出仕清廷的吳偉業乘船經過南湖,遙望勺園,林木池魚灰燼寒,鴛湖恨水去漫漫。一時觸景生情,悲從心來,揮筆寫道:
那知轉眼浮生夢,蕭蕭日影悲風動。中散彈琴競未終,山公啟事成何用!
東市朝衣一旦休,北邙抔土亦難留。白楊尚作他人樹,紅粉知非舊日樓。
烽火名園竄狐兔,畫圖偷窺老兵怒。寧使當時沒縣官,不堪朝市都非故!
我來倚棹向湖邊,煙雨台空倍惘然。芳草乍疑歌扇綠,落英錯認舞衣鮮。
人生苦樂皆陳跡,年去年來堪痛惜。聞笛休嗟石季倫,銜杯且效陶彭澤。
君不見白浪掀天一葉危,收竿還怕轉船遲。世人無限風波苦,輸與江湖釣叟知。
此詩與他昔日描寫勺園歌舞繁華詩作合在一起,並稱《鴛湖曲》。寄遠懷人,悱惻幽渺,堪稱一幅聲情並茂、形象逼真的「勺園興廢圖」。
點點細雨,重重平湖。俯仰之間,已成陳跡。昔日復社名士的壯志豪言已匆匆掠過,遺留下來的僅是歲月沉澱下來的無奈與荒涼。而他被迫屈節仕清,浮生所欠只一死,塵世無由識九還。